「嗯,公主陰錯陽差來過我居住的山谷,透過山谷的主人,我才曉得京城有人暗中尋找我。」要不是有關預言錦布之事,她可能沒膽再踏進京城,面對石家眾人,畢竟她的心介意多年前所造成的錯誤,教她寢食難安好些年。
如今證實是她想太多,她與他們能像往昔一樣和樂相處。
「你讓龍師父帶離後,一直住在山谷嗎?那個地方我可曾听過?」
據爹所道,龍師父是一代名匠,專精于各種機關的制作,像父母親房中的錢櫃就是他做來送給爹的,前年曾有宵小打過它的主意,失蹤兩天後,錢櫃完好如初被丟棄于大門口,錢財失而復得爹開心得飲酒慶祝。
冬晴師徒們久居山谷,那里必是龍潭虎穴、尋常人難以進入!
「抱歉,我答應過山谷的主人不能說出它的所在地,但我能告訴你,這些年來我有泰半的日子居于深谷,隔絕俗世好些年,學習一位百器手該會的一切,其他的時間在外游歷,探尋我未知的事,累積智慧。」
她坦誠告知音訊全無這些年所經歷的一切,听進石禾謙的耳里讓他感到自卑;冬晴小他近五歲,嬌小的身子像是蘊藏無限的勇氣,一位女兒家膽敢單獨踏上未知的旅途,只求將視野放得更廣,將傳承的稱號發揚光大。
上天很公平,給每人一樣的時間,她造就自己的人生,而他也靠著版畫博得京華傳奇一席美名,但——這卻不是他想要的。
總有一天,一定會有人勝過他的技法,吸引他人的青睞;他若有足夠的勇氣,他想踏出大門,增廣見聞讓自己更上層樓。
他赫然驚覺有出門的想法,駭然瞪大眼盯著冬晴。
「臭石頭?」她輕輕喚聲,被那雙圓餅般的大眼看得心頭毛毛的。
「我不是說過別為我取小名,更別喊我臭石頭。」他嘆息般道著,語氣有著無能為力。
冬晴發覺失禮,臉兒微紅,「喚慣了,一時改不了口。」
他痴痴望著她微紅芙面好會,知道她的回來已不著痕跡地改變府里也改變他。
氣氛在變,連他的心亦隨她毫無做作的神態泛起無法言語的感覺,驅散寒意的溫暖教人留戀。
「你不怕我的丑臉?」他狀似無意再問,卻怕她對他仍心懷恐懼。
「哪會怕,」她食一口玫瑰餅後,繼續道︰「天下可憐的人比比皆是,有人瞎眼缺手缺腳生活更加艱苦,但為了填飽肚子還是咬緊牙根撐過去,我覺得他們了不起,唯有仗勢欺人、心術不正之人,即使再多的華服飾物仍遮掩不了面目猙獰的丑貌,防不勝防那才教人怕。」
石禾謙愣住,仔細品味她剛才所說的話。
沒錯,比他還丑、還慘的人很多;在接受不了俊臉變丑顏後,躲在家人的保護中、拘限自己視野,錯過一段金華歲月。
冬晴在他面前揮揮手,有意無意招回那抹愣然許久的神智。
她的小手突然被他握住,激動的眼神、異常的反應,她嚇得提心吊膽,怕方才的用詞有錯勾起她往昔的罪過,那……她這幾日稍微得到他的諒解,會不會因說錯話而全盤皆輸?
「你的話敲醒了我,」粗厚的雙手握緊她的柔荑,俊丑兼具的面容看她好會,揚起笑意輕道︰「謝謝你。」
他人已經踏出廳往帳房的方向前進,留下一臉愣然的冬晴。
為何要謝她?!
一股暖暖奇妙的感覺慢慢散開,被和風中的花香所掩,她卻感受到一種若有似無的幸福。
第四章
「林管事,這個價與當初所議的不一樣,我不能簽,你回去問問黃老板,若有問題再同我說,或與我二弟談。」右手交過簿子,左手接過另家書肆管事遞過來的簿子,熟練翻頁,一目數行、字字未漏,持筆寫了幾個字,「賣得好的書可以直接向倉庫調貨,若倉庫沒書請那兒的管事通知府里一聲,再決定是否重刷。」
風和日麗的上午,今逢上半年度的結算日,各地分號管事皆來石府;門前車水馬龍、門內小廝們忙成一團。
照慣例,偏廳里那些來報告業務的各地管事,本該是石順德批閱他們記錄半年的簿子,哪知道他因紙坊缺紙、制紙原料鋪子的老板又嚷著要漲價,雙重問題下教他丟下各分號管事們出門忙事。
石禾謙見弟弟為家業忙得焦頭爛額,不知哪來的勇氣戴上面具,踏出采石樓,以屏風隔開眾人,而已回來的小南子在旁幫忙傳遞卷宗帳簿,效率驚人地解決公事。
隱居多年的大少爺難得出來掌事,大伙不敢怠慢,照老規矩取牌耐心等待見他。
南京分號的劉管事,見石禾謙專注辦公,但此次不言又得等半年,于是鼓起勇氣開口——
「大少爺,今年三月間有位徽州休寧人拿了本手稿到書肆讓我瞧,我覺得故事內容有張力、有可看性,小的斗膽拿來請大少爺有空看一下。」話落,他雙手呈出頗厚的手稿。
石禾謙停下筆,要小南子接過來,「忙過後,我會看。」
吉叔對付上門求生意或是求書畫的商賈,他則應付記滿問題的簿子,府里人來人往、各人堅守其職,忙碌極了。
唯有一人,清閑得發慌。
冬晴無事硬要幫家丁整理花圃,修剪枝葉時,見家丁手上那把鐵剪刀生了些銹,取了盆水及磨刀石,趁人不注意時將府里的鐮刀、菜刀……等,全找出來,熟練磨利所有刀器。
她揮汗如雨磨得十分高興,還將磨亮的利器抹上一層油以防生銹後,排放于走廊陰涼,渾然不知夕陽悄然西下,前院忙了一天的人們大多返回房,準備用膳休息。
「是誰把菜刀擱在這兒?!」石順德大吼。
「真是的,連柴刀也拿出來玩,咱們府里的僕奴是這般沒規矩嗎?」石禾謙懷疑問。
兩兄弟拾起利器走了幾步,石順德耳尖听到磨刀聲,听聲辨位功力頗強的石禾謙向花叢前進,見地上蹲著一抹淺紫身影,雙手按著鐮刀一往一返于磨刀石上磨得很盡興。
「你在做什麼?」石順德在她背後突如其來大喊,冬晴心受驚嚇一個不注意,食指被剛磨利的利器割出一道小血痕。
「你存心要嚇人的!」她橫眉豎眼瞪他一眼,害她平白無故見血。
「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若是故意,那還得了!」趁石禾謙尚未回神之際,她不客氣撕了石順德一塊衣角,小心翼翼裹著傷口。
絲帛迸裂聲招回石順德的神,瞠大雙目。
「龍冬晴,你未免太大驚小敝了吧!」
「雙手是我最重要的生命,絕不能受傷害;是你害我割傷的,撕塊衣角也哇哇叫,小氣!」她是百器手,這雙手是為制造機關、破解機關而存在的,況且她曾在師祖神位面前發誓要以她的手為天下謀求福利。
石順德欲哭無淚,價值不菲的衣服——完了。
弟弟臉氣黑的模樣教石禾謙感到好笑,來到冬晴面前,他掃視地上擺放各式各樣的刀器與那塊磨刀石。
「告訴我,是誰要你磨刀子的?」冬晴是府里的客人,哪個下人無分寸叫客人做這種雜事!
「我無聊得緊,磨它們打發時間。」她嘟嚷道著,無事可做的日子真的好無聊嘛。
冬晴活潑好動,與其要她像位大家閨秀般安分在深閨繡花,綁住她倒比較快;自從前天她在未先告知下悄悄離開府里,急壞他們兄弟後,便吩咐下人暗中注意她,一有風吹草動得立刻回報。
京城人士城府重、心眼多,她一位姑娘家沒人陪伴出了門,容易出意外,多重考量下,情願將她困在府里,他們用心良苦不曉得她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