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地崩?哪一項?」北庭缺月保持一貫溫文儒雅的氣質,對孟遷的無禮,似乎不以為忤。
「都不是!」孟遷頭搖如博浪鼓。「是——」
「我渴了。」
北庭缺月輕聲道,孟遷隨即轉身端來茶盅,依然是信不離手,臉色異常難看。
「比天崩地裂還要嚴重百倍不止。」
「喔。」俊美的臉龐上掛著閑適的表情,完全不將孟遷的緊張當作一回事。
接過茶盅,北庭缺月以極佳的好心情品茗。能在細雪紛飛的日子里,偷得浮生半日閑,不外是好事一樁,還能發生甚麼大事來擾他心情呢?
唉,看來孟遷又大驚小敝了!
在北庭府,除了他是主子之外,孟遷也算得上北庭府的半個主人了,他和孟遷之間,不像一般主僕關系,雖然表面上他是主、孟遷為僕,可是實際上兩人親如手足,或許是年紀相仿,又自幼互相為伴的緣故,他們友好的程度已不是外人可以破壞。
孟遷身為北庭府的大總管,明是管理府中雜物瑣事、指揮工作及調派人手,暗中卻是隨護的身份,必須負起主子爺的安危無事。
盛傳四大帝爺——東方、南宮、西門、北庭——武功蓋世,但是四位大爺身旁都有一名身手非凡的護衛暗守,以致四大帝爺威不可犯、權不可侵,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而北庭爺的影子,便是孟遷總管了!
只是這位孟遷總管在外人眼中,竟只有膽小如鼠的評價!很奇怪是吧?不過,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孟遷的人格大致上是沒問題的,絕對屬于忠肝義膽、古道熱腸的一份子,唯一的缺點,便是他時而膽畏、時而勇猛果敢的偏差性格太擾人!連北庭缺月也無法掌握他飄忽不定的性情。
「爺!這可是大事耶!」孟遷緊張的表情像個純真的孩子。
北庭缺月靜靜喝著茶,不以為然。
看著主子爺閑然自得的態度,孟遷緊張的情緒就像泄了氣的皮球,逐漸消失。
罷了!若主子爺毫不在乎,大事也成不了大事,他又擔心甚麼呢?
孟遷想了想,也不再大驚小敝,索性將書信往桌案一擺,大方地一坐上客椅,自己斟滿一杯熱茶驅寒。
「呼!這寒冬還真是折磨人哪!凍得人人都不想工作了。」孟遷多麼希望自己不是勞什子大總管,只想春秋閑度、盛夏避暑,而冬時就躲在暖呼呼的被窩里享受,一年四季皆快活。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他當上北庭府總管已經很久了,生活也是痛苦漫漫啊!
「你成天只會找借口偷懶。」北庭缺月雖然口中斥責,可是心里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他了解孟遷的想法,即是寧做太平犬,也勿為亂世人,很簡單的心態,卻不容易實現,平凡中總摻雜一份艱難。
其實他很羨慕孟遷的單純,隨遇而安,不曾因為外來的劇變而迷失本質,或者萎靡不振,誰又能笑他憨傻呢?那可是他獨有的生存之道。
北庭缺月一向都是欣賞孟遷的樸實無華。
「不是的!」孟遷解釋道︰「我真的很怕冷,也不喜歡在寒冬里干活。」
「這還不是偷懶的借口?」北庭缺月魅惑的俊臉揚起一抹溺笑。
若說孟遷是他的隨護,倒不如說是他的弟弟來得恰當。
「唉呀!討厭的冬天,討厭的雪花紛飛!」孟遷放下茶杯,起身朝外指責抱怨。「都你們害我被誤會!還不快幫我澄清!」
在孟遷幾近幼稚的找天候算帳時,北庭缺月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片雪白景色,似昨日曾觸及,卻又今日不可深憶。
他並不怕冷,但是猶記冰天雪地里,卻隱藏一件令他抗拒的事孔明燈、姻緣卦、老頭兒和未曾謀面的女孩兒。
或許師父對他的影響實在太大了!無論是他一身絕技、滿月復經論、權謀運策,全是傳承師父教育造化,所以臨別前的一番約諾,多年來一直盤踞他心頭,只因為他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當初卻沒有開口反對師父的決定,堅持不定的後果,就是默許了!
後來,這荒唐的姻緣親訂成為他最大的弱點,他那三個老朋友總是愛拿這樁事調侃他,往往只要一提及,他的臉色便比汨羅江還要深沉,心情也較屈大夫憂戚。
在北庭缺月的生活環節上,荒謬的婚事是一種障礙,在這談論中,也是僅有的忌諱。
「嘖!」他怎麼會無端地想起這些惱人的記憶?事過境遷已十余載,還有必要困擾嗎?或許,師父早忘記了。
「呃……我太吵啦?」孟遷一手捂住嘴,細細碎碎地問道。
北庭缺月搖頭淡笑道︰「我想到一個地方,很適合讓你休息。」
「甚、甚麼地方啊?」孟遷開始冒汗,怕主子爺突然興起,送他去閉關苦練。
「漫天飛雪,寒霜蓋地,一片銀白地域,無世俗紛擾、無塵雜,正適合讓你冬眠一輩子。」北庭缺月難得使壞威嚇孟遷,說來也挺新鮮有趣。
「不會吧,」果然,單純如他,當場在主子爺面前急跳腳。「我不要冬眠!睡覺不舒服,我喜歡工作、喜歡服侍爺,請別把我送到那又是霜,又是雪的地方!」
北庭缺月憋住一肚子笑意,佯裝嚴肅道︰「既然你苦苦哀求……好吧!暫且留你在府中,倘若你又抱怨只字半句,我就送你去冬眠。」
「不會、不會,我很滿意現狀。」孟遷家只搖尾乞憐、終獲賞賜的狗兒,緊緊挨在主子爺身旁,深怕被丟棄般。
「那就好。」北庭缺月露出得意的笑容,移開茶蓋又輕啜香茗。
孟遷抹去額際一把冷汗,慶幸道︰「爺待我宅心仁厚,真好。」
一邊高興、一邊坐回客椅上,孟遷嘴里仍是念念有辭︰「老天有眼,或許北庭府多個夫人,並不是件壞事,呵呵——」
「你說甚麼?」一口茶尚來不及入喉,北庭缺月硬生生地打翻茶盅,差點嗆了氣。「再說一次!你剛剛說了甚麼?」
孟遷同時雙腳跳上客椅,抱膝而曲,猶如驚弓之鳥,忐忑不安。
「沒、沒說甚麼啊!」孟遷委屈地說︰「只是很高興爺待我好……」
「不是這個,下一句。」北庭缺月胡亂擦拭沾濕的衣擺,心思全在孟遷的話語中打轉。
「呵呵——」
「你討打啊?中間那一句!」
孟遷抱著腦袋瓜,怯怯道︰「或、或許北庭府多個夫人……不是件壞事——」
對了!就是這一句!北庭缺月瞪大如鷹銳利的雙眼,將目光直直射向膽子早被狗叼走的孟遷。
「是誰告訴你北庭府會多個夫人?」一談到忌諱的話題,北庭缺月就忍不住劍拔弩張,管他風度翩翩或文質彬彬。
孟遷看主子爺將衣擺亂擰一把,不免憂心道︰「爺,衣服會皺哦。」
「閉嘴!快回答我問題。」
既要他閉嘴,又要他回話,這……甚麼算甚麼呀!
孟遷為主子爺的命令感到矛盾,最後決定先閉嘴,咽了咽口水之後再開口回道︰「就、就是信里寫的……」
看著孟遷所指的方向,北庭缺月的眼光調近到身前的桌案。雙眼略呈空洞無神狀態地盯住被茶水浸濕大半的信件——
「爺?」
北庭缺月深深吐納著,壓抑心底如浪渦狂攪的沖動,淡淡問道︰「這封信……哪兒來的?」
「剛才我在府外時,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翁拿給我的,要我代為轉交,還吩咐我最近要開始張羅婚事,說是爺的未婚妻要來履行婚約。」孟遷搔搔後腦勺,聳肩道︰「那老翁說將信拿給你,你就明白了!爺,那你究竟明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