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女偷兒從躁動的馬身上摔了下來,正中地上那一大攤水窪!水窪不淺,還夾雜著爛泥,當女偷兒狼狽地爬起身時,只見她渾身濕透,連面罩上都濺上了泥,而原本就合身的夜行衣一濕,便更加緊貼她的身子,女子的玲瓏體態顯露無疑。但此刻讓他最感興趣的,卻是她那萬分狼狽又要逞強的眼神。
「姑娘──不,這位‘俠盜’,你還好吧?你身手如此了得,應該沒摔傷吧?」
女偷兒一路滴著水,快步朝自己的馬走去,決意假裝沒听見他話里的戲譫。
「瞧你一身水,你的馬可不想讓你騎上去。瞧瞧,我的馬就不一樣了,無可挑剔的忠誠穩健,絕對不會在危急時刻跟主人鬧性子。」桂花賊好整以暇地伸手撫了撫自己的愛駒,笑道︰「真的不用幫忙嗎?」
「不用!」
「這樣呀。」桂花賊望了望不遠處的鄭府圍牆,燈火正朝方才他們翻躍的地方聚集,是時候該走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自求多福吧。」他一扯韁繩,瀟灑萬分地從濕淋淋的她身旁掠過,不忘再激她一句︰「希望明日不會在衙門看到你呀──我這輩子看過的最笨的小偷!」
女偷兒猛一抬頭,桂花賊和他的馬早已經跑遠了,教她連對他破口大罵的機會都沒有。抓著韁繩的手握緊成了拳頭,她用力吸口氣,再用力呼出來──
冷靜、冷靜──生命多可貴,人生多美好,不要管那個可惡的家伙了!眼前最要緊的是得趁鄭府家丁追出來前逃跑。「乖、馬兒乖,咱們快點回家好不好?」
說也奇怪,桂花賊和那匹黑色大駒一不在旁邊,她的馬忽然就安靜了,讓她順利爬上它的背,一如往常般乖順。
「果然是那個家伙在旁邊的關系。」想到他那雙丹鳳眼里的取笑,她忍不住咬牙切齒!策馬狂奔,幸虧這回不再與他同路。「砸了我的玉佛雕,又害我差點跑不了,下次別再讓我遇見那個災星。」
相較于城西那頭因失竊而鬧得人仰馬翻的鄭府,城東這頭的敏德鏢局就顯得寧靜多了。
夜深人靜,府中眾人睡得正香甜,一盞小小的燭光卻忽然自東邊樓閣里亮了起來,正是敏德鏢局當家官敏德的掌上明珠──官朝海的閨房。
「小姐。」婢女阿黎悄悄開門,讓還穿著夜行衣的官朝海溜進屋,不忘機警地朝門外四周探望一番,確定沒人瞧見,才又輕聲關上門。
闢朝海一進屋便先打了個噴嚏,阿黎連忙幫著她月兌下一身的濕衣。
「這是怎麼搞的?小姐你落水了?」阿黎拿來干布給她擦身子,手忙腳亂地幫她更衣。「這麼冷天,我去幫你燒盆熱水吧?」
「不用了阿黎,我沒事,別把別人吵醒了──哈啾!」官朝海才換上干爽的衣服,馬上又打了個噴嚏。「可惡,一定是因為踫到那個災星的緣故……」那雙藏在面罩底下的狹長鳳眼浮上心頭,她忍不住恨恨叨念,抓了帕子抹去人中上那鼓濕涼。
「什麼災星?」阿黎問著,一邊替她將濕了的夜行衣和靴襪一並扔進籃子里,打算明日再偷偷清洗,但當她伸手模著那以往總是塞滿了官朝海竊來的戰利品的背袋時──「天哪小姐,這背袋破了!」
「是啊。」官朝海無奈地應了聲。
「那你偷來的東西呢?」阿黎一只小手穿過背袋下的大洞,滿臉驚愕。
「當然是掉啦.」官朝海倒臥在長躺椅上,哀怨萬分地道。
「掉了?掉在路上了?」阿黎嚇白了臉,緊張道︰「你今晚不是上鄭府偷那尊價值千兩的青玉佛雕嗎?那佛雕一落地,豈不是碎成千片?豈不是驚動很多人?糟糕!」她連忙跑到門口,開了個縫往外窺,又小心翼翼地關門上鎖,跑回官朝海身邊。「還好啊小姐,沒人追來──」
「傻子。」官朝海一只手揉著自己發疼的額際,嘆道︰「當然不會有人追來了,真追來,我還有閑情逸致在這里跟你閑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青玉佛雕是碎了一地,不過不是我的錯。」都是那個災星的錯!「也的確驚動了很多人,只是這回我雖然失手沒偷到東西,但逃之夭夭這種事我可從來沒失敗過,你不用每次都這樣緊張兮兮的。」
「說得輕松……小姐每次溜出去偷東西,留我在屋子里等一晚上,比叫我洗一晚上的衣服還教人難熬。我就怕等不到小姐回來,先等到老爺跟夫人來敲門。」阿黎抱怨著,眼見官朝海又是兩聲噴嚏,她連忙取來毛披風往她身上裹。「這樣不行啊小姐,明兒肯定頭疼發燒。」
「難道真是災星?從來沒失手過,一踫上他就開了先例,就連我這鐵打的身子,何曾病餅?一遇上他就──哈、哈啾!」官朝海噴嚏連連,漸漸覺得頭重腳輕起來。她撐起身子,昏沉沉的朝床鋪定去。「不行不行,我得睡了,睡一覺起來就都好了,我沒那麼弱……」
「小姐慢點,鞋子還沒月兌,枕頭拉正──」
不等阿黎伺候,官朝海已經爬上床、蜷縮著身子睡了。阿黎忙替她月兌了鞋、拉整了被子,只听她嘴里還含糊地在叨念︰
「你才會被抓進衙門呢……災星……」
阿黎搖著頭,為她放下床幔,瞥眼瞧見她因為發燙而紅通通的臉頰,心里不禁又擔心起來。「不知道小姐到底是踫上什麼災星,看來十分凶險呢……」
「哈啾!」相同此刻,城北沐王府的木樨軒里頭也傳出一聲噴嚏響。
忽然打了噴嚏的沐溫川忙捂住了嘴,靜听四處無聲後,連忙加快手腳換上的夜行裝。
奇了,他沒聞到什麼怪味兒,怎麼忽然就打了聲那麼響亮的噴嚏?也不覺得冷哪。「又不是像那個落水的笨家伙……」憶起今晚那女偷兒眼里的熊熊怒火,沐溫川恍然大悟。「喔,一定是她在暗中咒罵我。」
把一無所獲的背囊往桌上一扔,沐溫川想到那碎了一地的青玉佛雕,忍不住嘆息。「前功盡棄。只能說我和那寶貝無緣。」
沐溫川吹熄了蠟燭,往床上一躺,感覺到枕後的異物,伸手一探,原來是只小白瓷瓶,瓶口散發出淡淡酒香。
「乖乖吾徒,夜盜美酒一樽,特與汝共享,賀汝今夜復得珍寶,令惡富痛心,使良貧得濟──師老公子字。」
沐溫川念完瓶身上的小字條,一抹苦笑自他唇畔逸出。
他翻身下床,席地而坐,拔掉瓶塞仰頭飲酒,正好瞧見窗外皎皎星光。
他還不覺得困,一半是因為今夜他回來得比往常早,另一半則是因為今晚的首度失手。
「和那寶貝無緣也就算了,」沐溫川飲了口酒,甘冽的口感令他嘆息。「千萬別和那笨賊有緣就好……」
第二章
「爹早,娘早,女兒給您們請安──」
風清日朗的早晨,官朝海梳洗完畢,一如往常般來給官家夫婦請早安。
只見此刻站在廳堂中的她身著月白銀邊小毛皮襖,底下一溜黃綢錦裙,千百細褶間藏著紫花紛飛,隨著裙擺搖晃而隱散芬芳。她墨色的長發交疊成辮,纏繞的青絲間停了只光彩瑩瑩的珍珠蝴蝶,不再讓面罩遮掩住的白瓷般小臉抹上了淡淡胭脂,襯著一雙秋水翦翦的杏眸。
如此淡雅月兌俗、清新可人,官朝海絕對是個令人見之心悅的溫柔姑娘──就連官家夫婦都這麼深信不疑。
「朝海,快過來用早膳吧。」
坐在主位的正是敏德鏢局的當家官敏德。他體格健碩,氣宇軒昂,即使年過五十,卻絲毫不見老態,與他身旁那嬌柔似柳的官夫人十分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