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朝海望著屋檐邊一小塊夜空,看不見月亮,只有星星透著寒光。
「又是無月夜……」方才辜茂才說的,就是指去年桂花賊一樣是在無月夜里壞他好事的吧。這個辜茂才也真不知好歹,去年才被桂花賊教訓過,今年依然不知悔改……而桂花賊也真的是不負盛名,武功高超又心細如針,事前事後的種種細節他都安排好了,難怪行竊多年來始終萬無一失……
不對啊,前天夜里在鄭府,還有今晚在辜府,她的出現不就是他沒料到的嗎?
想到這里,官朝海忍不住想笑,偏偏小腿上的痛楚似乎蔓延到全身似的,就連她嘴邊微微一笑也跟著牽痛傷處。唉,不笑不笑,閉目養神吧……
不知又過了多久,官朝海朦朦朧朧的,似乎睡去,似又清醒。猛一睜眼,眼前盡是一片白茫茫的霧,她感覺不到腿上的疼痛,只感覺全身冰冷至極。
眼眶一陣酸熱,官朝海匆地想哭。
她這不是要死了吧?她行走江湖不過三個月,才犯下不到十件竊案,才救濟過不到二十戶貧民,才剛剛得到個飛天女賊的稱號,難道就因為一支箭而魂歸地府?
太不值得、太不甘心了啊。
阿黎等不到她回去會如何著急呢?爹娘發現原來她沒有好好待在閨房,竟然穿著夜行衣死在暗巷里,會怎樣震驚傷心呢?傳授她武藝的鐘大哥得知她競為了區區一支飛箭而喪命,應該會感到丟臉吧?還有那個桂花賊,不知道又會怎麼笑她呢……不知道他會不會念在同行的份上,到她的靈堂前上炷香?
唉,身子真的……好冷好冷啊……
而她真的……很不想、很不想死啊……只要有誰來救她,她就……
就在官朝海連眼眶里的溫熱都要感覺不到的時候,一陣細微的馨香氣息卻迎面而來,有些甜、有些醉人……
「你果然還在這里。」忽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官朝海一大跳,眼前這人沒有腳步聲,難道是……難道是鬼?
夜霧中,一抹高瘦身影朝她走來,她動彈不得,只能瞪大眼望著他,直到他越逼越近,形影越來越清晰!
「怎麼搞的你!你凍僵了!」沐溫川蹲來,見官朝海瞪得大大的眼里滿是驚恐,身子教夜霧沾濕了,冰得嚇人。「你給我過來!」
猛然間,官朝海被攬進一抹溫熱的懷抱里──
太溫暖、太溫暖了,仿佛又從陰間回到了人間。「桂──桂、桂──」
「桂什麼啊你!」沐溫川忙著用披風將官朝海包住,又用他的手掌覆住她冰冷的拳頭,放在唇邊呵氣。「明明就不行,還要逞強說沒問題,幸虧我不信任你,回來找你,不然明天這里就多一具女尸了。到時候被人發現原來是飛天女賊凍死在這兒,豈不丟了咱們俠盜的臉?你可別妄想我會去你靈前上香。」
「什……什麼……」官朝海瞪著他,忽然好想笑,只是臉上凍得僵硬,想笑都笑不出來。但當沐溫川再度將她攬進那滿是木樨香味的溫熱懷抱中好半晌,然後才一把將她背起時,方才她忍了半天沒掉下的眼淚,竟偷偷掉進了他的衣領……
「遇上你真倒楣。」沐溫川背起官朝海,不忘一並拾起地上那袋裝了辜家寶物的背囊。「走吧,給你療傷去。」
「嗯。」眼淚有些止不住,幸虧都抹在他領子上了,沒人發現。
終于得救了……
山腳邊,破廟中,官朝海坐在熊熊燃燒的柴火邊取暖,身上還裹著桂花賊的披風。
「這味兒……其實挺好聞的嘛……」柴火烤干了濕衣,身子已經逐漸恢復溫暖,官朝海把臉埋在披風里,呼吸著這生死關頭時聞到的香味,甚是安心。
沐溫川自外頭走來,手里又多了一捆柴。他在官朝海面前坐下,添了柴火,跟著又從皮囊里掏出了個小酒瓶,就著柴火熱了熱。「喝幾口,去點寒氣。」
闢朝海接過酒瓶,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擦擦嘴,又小啜一口。
「你知道你看起來很像什麼嗎?」沐溫川單手靠在曲著的膝蓋上,一邊翻動柴火,一邊抬眼望著官朝海。
火光在那雙狹長鳳眼里躍動,更顯得那雙眼楮黑白分明又晶亮迷人。官朝海臉上莫名的發熱,不覺低下頭去。
敝了,最近常常被這種美麗的眼楮吸引,而且這種眼楮都生在男人身上……
「很像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沐溫川接過官朝海手里的酒瓶,不避諱的將剩下的酒一仰而盡。「不經意的舉止、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都不像江湖中人。」
闢朝海一陣緊張,深怕自己露了底細。「我若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何需夜半跑出來當賊偷東西?你傻了啊!」
「這很難說呢。」沐溫川笑道,忽地起身坐到官朝海膝邊。面對面的距離這樣相近,害她心里猛然一跳、慌了手腳。「把腳伸出來,我幫你換藥。」
「什……什麼?你剛說什麼?」怪、怪了!罷剛抱得那麼緊都不害臊了,現在他不過坐近一點,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
「把腳伸出來,我幫你換藥。」沐溫川手里拿著藥瓶,耐心的重復道。
「你幫我?」官朝海咽了口口水,困難道︰「那……豈不是要撩起褲管……」
「又不是要你摘下面罩,怕什麼?」
是……是沒錯啦……而且眼前這位可是名滿江湖的桂花賊哪,瞧他看著自己的那雙眼里只有道義兩個字,莫名其妙亂了心跳的,只是她自己罷了。
「那……就有勞桂、嗝──桂花賊了。」
這女人竟忽然變得這麼客氣呢。沐溫川一笑,伸手扶住她的小腿,輕輕擱在自己膝上,開始料理她的傷口。「第一次受傷?」
原本靦腆垂下的頭猛然抬起,官朝海一臉驚訝。
「身上一帖金創藥都沒有,包扎的位置不對,止不住血,受點小傷便方寸大亂……」沐溫川將草藥敷在傷口上,一陣刺痛惹得官朝海急欲縮腳,卻被沐溫川握住腳踝逃不掉。「別動,這是給你止血去痛的。」
「我看是給我增痛醒腦吧?」官朝海咬牙道,見他繼續慢條斯理地為她上藥,她只得忍下去。「我知道了。以後我會隨身帶著藥。」
「怎麼你師父沒教你帶嗎?」沐溫川用小刀裁剪布條,重新包扎官朝海的小腿,那細心又完美的包扎實在令她咋舌。「你有師父的吧?」
「我啊……」鐘傅身子弱,只能教她武功口訣,也算是她師父吧。「算有吧。」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你這人說話真是不清不楚。」沐溫川正欲將官朝海的褲管放下,她腳踝邊那三顆紅痣卻忽地跳進了他眼里──淡淡的、渾圓的嫣紅,像白瓷碗里的紅湯圓。
自覺唐突,沐溫川調開目光,輕放下她的腿。「好了,傷口三日別踫水,叫你師父給你上藥鋪抓刀傷藥,按時吃藥換藥,以免後患。」
「謝謝……」官朝海縮回了腳,忙放下褲管,沐溫川則是轉身繼續翻動柴火,沒再說話。柴火靜靜燒著,官朝海跟著沉默了一會兒,目光卻不覺偷偷飄到了他的臉上──
這桂花賊真不像是賊,倒像個書生。即使被面罩遮住大半張臉,也看得出來那抹鼻梁挺直、那雙眉目溫柔,不知道摘下面罩的他該是如何引入愛慕的潘安之貌呢?再加上他這挺拔高姚的身形……
闢朝海看得入神,沐溫川匆地回頭,正好與她四目相對!
「呃……」官朝海臉上一紅,慌張之際,立刻大聲打斷了正欲開口的桂花賊。「我是在想……你呢,桂、嗝──桂花賊,你有師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