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扣 第10頁

流光望著抓住了她的一雙鐵臂,陣陣殘缺而混亂的畫面襲上腦海,她滿面驚駭︰「放、放開我!」

衛尋英一愣︰「你不記得我了?」

「放、手!」驚駭的表情轉為忿怒,小手握起了兩個拳頭。蒼白臉蛋因為激動而泛起紅暈,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衛尋英還來不及溫習回憶,臉上立刻吃了一記拳!

「啊!你這丫頭竟敢打人!」而且還打在衛尋英那張玉容顏上!韓雍驚叫著,立刻躲到老板身後︰「老兄,我不懂武,你快、快去阻止那瘋丫頭,她打的可是宛在軒的衛當家啊!」

衛尋英左邊的臉頰火辣辣地在發痛,他顧不得疼,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再度揮過來的拳頭,莫名其妙地瞪著她。「你干什麼?」

「大哥!快將這瘋丫頭制伏,抓她去見官!」

「咦,不用見官,我想她是從蜜玉園偷跑出來的姑娘--啊,說人人到,那邊來的不是蜜玉園的老鴇嗎?」店家老板指向不遠處正走來的花二娘一行人。

「蜜玉園偷跑出來的姑娘?」她--淪為青樓妓?衛尋英瞪著眼前這張又害怕又忿怒的蒼白臉蛋,忽然覺得胸口一緊。怎麼會呢……

「老娘一定要把那死丫頭給我揪回來,我在她身上掛了多少值錢首飾啊!竟然說跑就跑,搞得我人財兩失!死丫頭,等我抓到她看我怎麼--哎呀,這麼巧,這不是韓爺嗎?你躲在這兒干什麼?」花二娘眼角瞄到了正躲在老板身後的韓雍,連忙上前打招呼。她轉個身,又看見了衛尋英跟……「衛當家也在?啊啊啊--小傻!你竟然在這兒!來人啊!快把她給我捆回去!」

「小傻?在哪?」衛尋英回頭張望,卻沒看到別的女子。他瞪向流光,又瞪向花二娘。「難道--你就是小傻?」

「是啊!她就是那個蒼白瘦弱又跛腳的傻子……咦?」花二娘忽然盯住任流光的腳,錯愕道︰「你、你怎麼不跛啦?」

「你是蜜玉園的廚娘?」衛尋英抓住任流光的手掌握得更緊了。

任流光吃痛,卻沒叫出聲,只是瞪著他,渾身發抖得厲害。

「難道你這死丫頭騙我?好啊,一下子變得又不傻又不跛了,還把小李爺打成那個樣子,現在小李爺氣得要拆了蜜玉園,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花二娘氣忿地要抓任流光,卻被衛尋英一手擋開。

「不許踫她。」一下子找到了任流光,同時找到了他尋遍萬里的廚娘,衛尋英此刻的心情是無法形容的狂喜!「嬤嬤,我要帶她走,替她贖身要多少銀兩,我付!從此後我買下她的賣身契,與你蜜玉園再無關聯!」

賣身契?哪來的賣身契?她只是被撿到的孤兒,被她逼良為娼罷了。花二娘心中算計,就算沒有賣身契,也不能白白將小傻送人。「衛當家,您要帶她走也行,只是小傻是咱們蜜玉園的紅牌,贖銀要兩千兩,給了錢,咱們就從此不相干。」

圍觀的眾人嘩地一聲,議論紛紛。兩千兩白銀哪,看不出來這等貨色的妓女身價如此之高!韓雍咳了一聲,跑來衛尋英耳邊輕語︰「大哥,你別听老得漫天開價,這姑娘依我看頂多一百兩的身價。」

生意人的本性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做虧錢生意!可怪的是,明明知道老鴇坑他,他卻不容許自己繼續跟老鴇議價。「好!就兩千兩!你隨時派人來宛在軒拿銀子,人我現在就要帶回去!有這麼多人在場當見證,宛在軒衛當家的信譽夠讓你信服吧?」

「啊?夠夠夠,人您帶回去吧!我再找人跟您拿銀子就是。」沒想到衛尋英會那麼爽快答應這樁吃虧的買賣,花二娘跟眾人一樣錯愕。

群眾驚聲連連,衛尋英花兩千兩買個小妓女毫不眨眼!而且是這樣一個瘦弱不堪的蒼白女子。圍觀的眾人逐漸散去,流言也開始散播,一傳十、十傳百……

棒天流遍蘇州的最新閑聊話題--蘇城三大美男子之首、宛在軒大茶館衛當家,並非有斷袖之癖,而是與小李爺同有偏愛病女之好,願為蜜玉園病妓花兩千兩天價贖身,堪稱蘇城第一痴情!

春城無處下飛花啊……

第三章

呼嚕嚕把冷掉的菊花茶喝光,男孩望向身邊緊緊挨著他坐的小女孩。

「欸,你知道我為什麼叫做衛尋英嗎?」

小女孩搖頭,看起來很想睡。她說她這幾晚都偷偷起來學熬粥,總沒睡飽。

「是我爹娘帶我去給算命的師父看,師父取的。他在簽桶里搖出了兩個字,就說這兩個字適合我的命格,所以取叫尋英。其實我覺得他根本在唬人,我的命格到底是什麼,听他鬼扯了半天,我一個字也听不懂。」

小女孩慢慢點了個頭,接著是一陣沉默。

小男孩踢著地上的小石頭,忍不住又開口問︰「那你為什麼叫流光?」

「我爹取的。」

「我知道是你爹取的,他有沒有說為什麼取這兩個字?」

小女孩略一偏頭,想半天。「嗯,有。」

男孩攤著手等她述明原委,卻又等來另一陣冗長的沉默。大眼瞪小眼良久,他終于忍不住吼起來︰「喂!那到底是為什麼啊?」

小女孩被嚇了一跳,又呆了半晌,才慢慢道︰「爹說,娘懷著我時,爹正好赴京趕考,剩下娘跟姊姊在家鄉……爹很想念娘,娘也很想念爹,兩個人天天都寫信……有一次,爹在信里寫了首詩,娘很喜歡其中一句,所以……在那句詩里擷取了‘流光’兩個字……當我的名字。」

小女孩說話慢吞吞的,開口前又得想個半天,等她解釋完這一大段冗長的緣由,男孩已經不耐煩到火冒三丈的程度了︰「那到底是什麼詩啊?你會背嗎?」

「嗯,爹教過。」

……再一段沉默。男孩從小板凳上跳起來!手揪著自己的頭發,一副再也受不了的抓狂表情,朝小女孩大吼︰「喂!那你倒是背出來啊?你是不是少根筋啊?非要我說一句你才做一個動作嗎?慢吞吞的急死人了!」

小女孩明顯地再度被他的火爆脾氣給嚇到,小臉一皺,閉上眼,緩慢開口︰

「車遙遙,馬幢幢,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三五共盈盈……

夢中輾轉,衛尋英在漆黑中睜開眼,小女孩與男孩的身影去無蹤跡,但那吟唱詩句的低軟童音仿佛余音繞梁,尚未散去。

知道自己半夜醒了就再也睡不著,衛尋英翻身下床,坐在桌前翻起了帳本。

自從他接手掌管宛在軒後,不但轉虧為盈,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還讓宛在軒再度榮登蘇城第一大茶館,恢復了衛家在商界的聲譽。

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他爹把宛在軒連同三代家產輸光在一張賭桌上,他這個衛家少爺便決定忍辱負重,替宛在軒的新主人工作,自己降格從洗碗打雜的做起,一路做到店小二、做到副當家、做到用天價買回了宛在軒、做到讓宛在軒蘇杭第一茶館的名氣又恢復到當年家喻戶曉的盛況。

他是振興宛在軒的大功臣,宛在軒則是他人生唯一認真付出的對象。這些年來夜以繼日地努力工作,只有在看到宛在軒門前絡繹不絕的客人時,他心里才會覺得踏實。真沒想到啊,到頭來,他也變得跟爹一樣,眼里只剩下宛在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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