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又皺眉頭了?」李十三忽然問道。她明明沒哭,聲音卻帶些哽咽。「夏嬤嬤說……跟娘一樣、老皺著眉……爹就不愛……你幫我把它壓平吧……」
「不用壓,妳現在覺得痛,自然就皺眉頭了。」李子遙看著她的傷,只覺得萬分不忍與不甘。不舍的是她嬌貴的身子受如此重傷,不甘的是他沒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他忽然彎了身,額頭貼住了她的額,聲音好低、好認真。
「還有,以後我娶了妳,妳要笑就笑、要哭就哭,再也不用管夏嬤嬤、管妳爹了,听到嗎?隨時隨地,我都要讓妳露出最真實的表情!在我面前,我只要看到妳最真實的情緒!听到嗎?听到嗎小南?」
一陣溫柔的氣息拂過她的臉,好象是他的呼吸……有東西搔著她的脖子、好癢好癢,似乎是他的發……眼楮上濕濕的,是什麼呢?她沒有哭,是誰哭了嗎……
「我發過誓,一定一心一意對妳好!只疼妳、只寵妳,只听妳的話、只看妳一個女人,數十年如一日,絕不食言、絕不三心二意、絕不喜新厭舊,執子之手,只願與子偕老。」李子遙握著李十三的手,苦熬了六年的相思令他心緒翻涌,再也承受不住。「這段誓言,我背了好久,卻一直沒機會告訴妳!妳知道嗎?如果我違背誓言,我就得自盡以示負責!妳懂不懂?我是認真的!認真的啊……」
李十三好想听清楚他說什麼,但盡避她再怎麼努力,腦子里卻像是有蟲鑽進去似的,又痛又混亂。眼前出現好多奇怪的景象,熟悉又陌生,讓她覺得好惶恐、好害怕、好愧疚……眼眶一酸,她真的好想從這團混亂中解月兌!
「我不是啊……」
「啊?」李子遙抬起頭,總是充滿傲氣的鳳眼里此時卻有些濕潤。「什麼?」
「我不是娘親生的……不是的……」李十三看起來像是正在作一場惡夢,神情恍惚而痛苦,但她的夢囈卻讓李子遙立刻有如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清醒。
「妳不是?誰說的?妳怎麼知道的?」李子遙是想听到她親口證實這件事,但一見她眼里有淚……「小南--妳別哭啊!沒事!我都知道!我不再問了--」
「不是真的千金小姐……只是窮丫頭……不能當子遙的新娘……不能了……我只好逃走……逃到好遠的地方……」李十三邊說邊哭,像是再也支撐不住,靠在李子遙臂彎里的身子軟了下去。「子遙不喜歡窮人……不要窮人家的姑娘……指月復為婚……不算數了……可是我不喜歡孤孤單單的……我真的好想、好想他啊……」
李子遙听了渾身一震!立刻抱緊了李十三,急急道︰「小南!妳睜開眼看清楚,我就在妳面前啊!妳不用再孤單!不用再思念了!我找到妳了,咱們回蘇州成親,回郡王府!什麼真的假的,什麼指月復為婚,我都不管了!不管了!」
李十三的眼淚不停地落在頰上,像是永遠也止不住,然而此刻她的臉皮看來竟有些斑駁,原本平滑的肌膚充滿了小小的凹洞,看來極為詭異。
「如果……能回蘇州就好了……」李子遙的聲音似乎傳不進李十三耳里,她像是累極了,不但睜不開眼楮,連自己的聲音听來也變得飄渺虛浮了。「如果……爹、子遙……都不嫌棄小南……就好了……」
李子遙呆了呆,急忙想澄清,卻見她又陷入了昏迷。「小南!醒醒--」
他只想告訴她,他一點都不嫌棄她的!就算她身上流的不是皇親貴族的血,就算她只是從路邊撿回來的棄嬰--管她是真的南府小姐還是假冒的千金,他要的就是那個跟他青梅竹馬、從小就懂得大聲說喜歡他的那個南明逍啊……
慢著--這是?李子遙抱著李十三的手似乎模到了什麼,圓圓小小的,就在她的肩頭上--是那枚胎記啊,像是缺了一角的月亮,淡淡的桃色……李子遙觸模著那個胎記,有點突出,仔細看才發現似乎是某種傷疤。
十二歲那年秋天,他興高采烈地拿著新扎的紙鳶要來送小南,他偷偷模模推開她房門,想給她個驚喜,卻正好撞見她從澡盆中起身,整片潔白的背部展露在他面前--他看呆了眼,在鼻血滴落的瞬間連忙轉身就跑!倉卒狼狽之間,她肩頭上那枚桃色印記映入了他眼簾,也嵌進了他心里,成為一個秘密……
「我沒看錯,第三個證據,證明妳真的是小南,真的是妳!」
懷里緊擁著她,李子遙心頭好熱,卻可以清楚感受到她的身子似乎愈來愈冷了。他心急如焚,生平第一次感到這樣無助。「該死的!雍弟怎麼還不回來!」
第十章
「還不快跟我來,晚了就听不到秘密了!」身穿湖綠衣裙的女孩,揚著有些冷漠的語調,催促著那個一身紅衣、頭上扎了兩個包包頭的小泵娘。
月夜之下,南府已是一片寂靜,她們兩個鬼鬼祟祟地跑過白石小徑、穿過雕花拱門,來到一扇窗下。她們小心地躲著,在窗紙上戳了個小洞,窺見里面正是七年前從二房姨太太扶了正的南府夫人,與一個身材胖碩、看來忠厚老實的老婦人。
「延芳,妳帶我來到底是听什麼秘密?」紅衣服的小泵娘親昵地拉著那個綠衣裳女孩的手,笑瞇瞇地問著。「那個在二娘跟前的老婦人是誰呀?」
「什麼二娘!自從妳娘過世以後,我娘就是南府正夫人,妳也得喚她娘,什麼一啊二的!」南延芳個兒小小的,氣焰卻很大,她甩開手,滿臉不高興地糾正她。「那個人就是當年替妳娘接生的產婆。」
「是嗎?就是她幫我娘接生的?那她豈不是第一個看到我剛出世的模樣的人了?」她說得滿臉興奮,南延芳卻笑了,笑得不懷好意。
「別高興太早,听完了這個秘密,也許明逍姊姊就笑不出來了。」
屋內,南夫人慢慢啜著茶。「王產婆,這事兒可是大事,妳可不能有半句虛假。」
「夫人,老身不敢騙您,南大小姐真的不是南大人的親生骨肉啊。」
躲在窗外的南明逍一听,立刻呆住了--什麼啊……她不是爹的親生女兒?
「妳再把當初的情形說一遍給我听,不準有半點隱瞞!」
「是的,夫人。」那王產婆必恭必敬,顫顫巍巍地說道︰「大老爺非常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卻多年求之不得。」
「這我知道。當年若不是大姐身子骨差,老是懷了孩子不到一個月就流掉,婆婆看不下去,要老爺納妾,我也不會有機會進這南府大門。」南夫人冷笑著。「說來我還要感謝那個女人呢。」
「是啊,後來好不容易您與七年前去世的大夫人同時有了身孕,如果誰先替大老爺生下一男半女,誰就能得到大老爺的寵愛,在府中的地位也會大大提升。大夫人她小心翼翼地懷著孩子,以為老天爺這次終于願意眷顧她,眼見大月復便便地熬了七、八個月,終于要生了,剛好跟夫人您同一天!我還記得那時候南府上上下下忙得不可開交,正在京城的大老爺听了消息也連忙要趕回來,可惜啊……大夫人難產,痛了好幾個時辰還是不行,最後好不容易我把孩子捧了出來,可……早就沒氣了。」王產婆有些憂傷地說著,窗外的南明逍早已听得渾身僵硬,無法思考了。
娘的孩子一出娘胎就斷氣了,那此刻站在這兒的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