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悠,我要上戲園子看戲,你也一道去好嗎?還有熱鬧的市集,我也該替阿祥買點東西,陪陪我吧。」近來體態日漸豐腴的荷花踏入門內,揚著泛紅的笑臉問著。
當初荷花為了樊悠閔而留下,阿祥等不到荷花,與景家約滿後索性親自尋妻,並從此一並住下。
好快呵,有情人終成眷屬都已經是八個月前的喜事,如今荷花也有了八個月的身孕,撐著肚子,仍然愛到她家串門子。夫妻兩人雖然日子過得苦,但心靈卻是豐富愉快的。
樊悠閔取笑那叫「過門喜」,才入門就有了身孕,替人丁稀薄的阿樣家多添人口。算算日子,幾乎是新婚夜就成果豐碩,難怪阿祥在鄉人面前成日神氣活現,炫耀得緊。
「今日有什麼戲碼?」平靜的村子里難得有戲班子路過,還安排戲碼演出,讓無聊的生活中憑添幾分趣味。
「木蘭從軍。」這故事她從小悠口中听過一次,印象非常深刻︰「將來我生了女兒後,定要她著你學讀書識字,將來也好當個女將軍或女狀元。別像她沒用的娘,到現在連名字都不會寫。」
「準娘親有了雅興,小女子當然作陪到底。」樊悠閔拍拍那個隆起的肚子打趣,「只是呵……小孩子躲在里頭,別听戲听得太入迷,也跟著興起耍槍弄劍,累得你又喊疼喱。」
「我不怕苦的。」荷花依舊興致勃勃,「為了阿祥好,得想想何時再生第二個、第三個……」
「唷,那就跟母豬一樣嘍!」
「該死,你取笑我。」
「沒的事,我光羨慕都來不及。」樊悠閔含笑否認,「人多熱鬧,我可以幫著帶孩子,讓你們夫妻間培養感情。」
「臭小悠,就愛在嘴巴上欺負我,明知我是老實人,口比較笨。」荷花不依地抱怨,隨即拍拍肚子,「小痹乖,記得你小悠阿姨說過什麼話,將來她鐵定生得比我更多更快,咱們一起來笑她。」
這樣的話題令樊悠閑神色微黯,但隨即用輕快的語調掩飾︰「好啦,別逗嘴,快點去才能佔到好位子。」
才走到門口,她突然想起什麼,又匆匆地轉過身。
「啊,暫且等我一會兒。」已經是秋涼時分,她得替荷花多帶件衣裳,免得著涼了。
待她再出來時,門口多了一個人,正與荷花談笑風生。
那個人……
捂著嘴,腳下步伐踉蹌,聲音全梗在喉間,無法置信地看著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朝她的方向瞟來。
不可能!
他怎麼會出現呢?
那個已經被拋在記憶深處的角落中,只有在午夜夢回時才會想起的人兒,如今近在眼前。
已經武裝好的心此刻脆弱得不堪一擊,捂著嘴,她無法相信。
听到腳步聲,景焰抬起眼,含笑的眼神對上她,時間就此凍結。
「我來了。」
「不……」
「是真的,我來接你的。」他伸出手,等待著她的接近。
「不可能的,這不是真的……」搖著頭倒退兩步,踫上門檻,樊悠閔轉過身狂奔。
景焰哪容得她逃避,立刻跟過去,惟恐出了亂子。
留下荷花靜靜地佇立在原地,拍拍隆起的肚子,看著兩個漸漸遠去的身影,笑中帶著淚。
「唉,我早說過,少爺絕對會出現,我看人的眼光很準的。讓小悠等了好些時日,也該是結束思念的時候了。」
***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小溪,用水冷靜過發燙的臉頰,大口喘著氣。、
為什麼?
好不容易才架構起的生活,又將因為他的出現毀于一旦,憑什麼呀!
「拜托,別逃避了。」一雙鐵臂倏地由身後箍緊她的縴腰,將臉頰埋在她的頸窩,他低喊著。
「你……為什麼知道我還活著?」不是夢,那吐出的溫熱氣息正溫暖地在她身旁逸出。
「一年前就知道了。」
「那你居然……」
「因為我得把事情處理好。」景焰娓娓道來,「原諒我到現在才來找你。」
「誰告訴你的?」她閉起眼,不肯讓眼淚溢出。「是荷花?還是阿祥?我明明都警告過的,今生今世,希望將你從記憶中抹去;再也不想起。真好笑,你讓我的努力全成了白費。」
「真相是我從未會忘記你,也相信你對我有同樣的感覺,所以才忍耐至今。」他低聲地解釋,「如果一年前我就來,那時候你的心中仍有許多怨懟,無論是對我還是景家,寧為玉碎的你勢必與我決裂,永世不相見。悠閔,我無法接受那樣的結局,只有靜靜等待,等到你的身份被認可,等待可以光明正大與你相守的時刻到來。」
「呵,好可笑,我從不曾愛過你,只希望能遠遠地離開景家。」
「傻氣,你當然愛我。」景焰自信地說,「誠實地面對你的內心吧,我愛你,所以忍受一時分開的痛楚,只為換來永恆的相守。悠閔,你何不敞開心胸,用最真實的面孔與我相對?」
「有什麼好處?為了不值錢的情愛,我幾乎喪了命。」
那段日子令人瑟縮,即使現在回想起,仍舊是慘痛的教訓。她憶起當年的情境,生不如死地活在掙扎中,三番兩次打算放棄,終究被荷花的真情所感動,才能活過來的。
「如果可以,我願意代替你受苦。」
清楚地感受到他身子的顫抖,打從內心中散發的情感,曾經那麼不確定,此刻的樊悠閔突然明白,受苦的從來都不只是自己,無論是生是死,他也同樣辛苦的活著。
憐惜的情感傾巢而出,那個深愛的男人,為了她而心碎神傷。翻轉過身子,撫上他的頰,那是歷經滄桑後的神情,是什麼讓一個原本無憂無慮的公子哥兒變得世故呢?
「你真傻,明明有燦爛的前景,全被你自己搞砸了。」她無法抑止潮水般洶涌的情感流露而出。
「那些都不重要,我要的只有你。」緊緊地握住她的手,那是永恆的承諾,直到地老天荒。
「景太夫人還好嗎?」她忽然開口問,橫互在兩人之間,最重要的陰影如未除去,未來仍處于黯淡中。
「女乃女乃去世了。」神色哀戚,提到去世的親人,無論手上沾了多少罪惡,到底仍是至親。他握緊她搭在臉上的手,「臨死前還特地要我代她道歉,為了加諸在你身上的種種惡行,相望你能原諒她。悠閔,雖然她曾經無理相待,但請你寬宥吧。」
原來如此,難怪他一身孝服,臉色如此蒼白。她點點頭,死者為大,曾經有的恩怨也該一筆勾消。
「希望她在天之靈得到安息。」
他叨叨絮絮地念著︰「至于日晰和趙冠容也已經在滇南落腳,生個白胖的女圭女圭,日子雖然不算太好,但夫妻兩人同心相對,日子也算過得下去。唉,每個人都得到心靈上的平靜,除了我……」
「你怎麼了?」她擔憂地問。
「可憐啊。」景焰長長嘆口氣,「我拼死拼活地替與景家有關系的人找到未來,卻沒等到你點頭。」
「我記得還有個秦姑娘……」
「喔,那與我無關。」他連忙撇清,「從來都不是我的意思,那種女人不合我的胃口。況且她早在一年前就嫁人了,听說婆家有個厲害的婆婆,她也只能安份守己地過日子。」
如果可以,她實在不想這麼輕易就依他,但看見他的死心眼,已經夠了。
「景焰,你喜歡我什麼?」
「如果情感能用言語衡量,或許就沒那麼愛了。」他無奈地回答。
「謝謝你愛我。」
羞怯的她主動將朱唇送到面前,道盡千言萬語,所有的愛恨情仇,就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