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黃兄曾經見過那具尸體?」她到底還是問了。
「是的。」黑念璣黯然地說。
「像……他嗎?」掩藏不住的顫抖自紫藝口中逸出,「這麼多年的相處,你們該……辨識得出來。」
「身形和衣服是很像,但那些都可以偽裝。容貌嘛……很遺憾,我和承淮並不能確認。」想了想,他實話實說,「那尸體可說全毀了,仿佛有心人刻意教人無法仔細分辨。除了一塊貼身的玉佩證實身份之外,沒人能說得準。」
「還好,我真怕你說那具尸體就是殿下。」緩緩地吁口氣,提至喉頭的心總算回歸原位,紫藝蒼白的臉上恢復些許血色,「既是如此,殿下應該還活著。」
她不肯死心,只要有一丁點的希望,就能苦撐下去。
又過了一個月,瑾棠仍舊沒有來找她。
即使日子一天天過去,依舊無法抹去她那椎心的痛楚,而她的等待,似乎更遙遙無期。二皇子之死的傳言已經漸漸平息,百姓們的生活又恢復正常。
近日連黑念璣和黃承淮也鮮少上門,紫藝心中孤單的感覺更勝以往。
低頭縫著衣裳,將心靈暫且寄托在雜事上,紫藝沒有放棄希望,只是把命運交給老天爺安排。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學會尋常女子會做的針黹,還有自己烹煮食物,練習當個真真實實的村姑。
以前總是將時間耗費在武學上,未曾仔細研究過的女紅,這會可得從頭學起。
「哎呀!」胡思亂想之下,針尖刺到手指,刺目的紅點不小心滴落在繡布上。
「一個女人家,居然連拿針都不會。」譏誚的聲音入耳,紫藝面前出現一位頭戴斗笠的男子,那沙啞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嘲諷。
斑大的身軀擋住扁線,使人無法瞧清他的長相,但她很確定自己未曾見過此人。
紫藝皺起眉頭,「你怎麼進來的?」
「門沒關,我自己就進來了。」男子說話的語氣十分傲慢。「請你出去,這里不歡迎陌生人。」她冷著臉趕人,「你有需要的話,前頭有客棧,我想那里會很歡迎你。」
「這麼拒人于千里之外!」男人佯裝驚訝,始終側對著她,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瞧這里挺空的,留人借宿一宿亦無大礙,小娘子未免太過小心眼。」
冷凝的血液開始波動,好一陣子失去知覺的紫藝,听聞男子短短幾句話,居然火氣冒起、咬牙切齒、卻又莫可奈何。
她握緊拳頭,強迫自己冷靜地應對。
「我這里不是客棧,請你自重。」
「呵,好凶悍的女子。」
男子發出的低啞笑聲,讓紫藝心中起了疑惑,目不轉楮地盯著他瞧。
那身衣物雖平凡無奇,但穿在他的身上,卻掩不住一股高貴的氣息,像殿下微服出游時的神態……
她瘋了,居然拿眼前的陌生人和瑾棠比較!
「請出去,此處不留人。」慌亂地下逐客令,紫藝索性背過身子,不再瞧他,生怕控制不住狂野的心,做出驚人之舉。
「你總是這麼怕生。」
簡單一句話,像警鐘般敲開所有的混沌,饒是未瞧見陌生人的面容,她依然能輕易地勾勒出他此刻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瞅著人,像昔日生氣時候……她的心開始疼痛,揉合著期望與擔憂的情緒,一古腦地全都往心里堆積。
真的嗎?他真的來找她了嗎?
猛然旋過身,斗笠陰影的下方,那張熟悉的唇正勾起邪惡的笑。
是他,真的是他!
夢寐以求的人,如今近在眼前,她在作夢嗎?大白天就作夢,是因為思念過深,還是上天憐惜,終于讓他的魂魄入夢和她相會?
「你……」輕輕地啊了聲,紫藝倒退一步,痛苦布滿臉龐,「我……我……」
「別你呀我的,待客之道可不是這樣吧!在下趕了大半天的路,小娘子可願意留在下在此歇息?」他索性大步向前,輕佻地環住她不盈一握的縴腰,一如往常地將她摟近。「你的身子在顫抖,是害怕嗎?」
這熟悉的觸感……她抬起臉來注視著,這除了瑾棠之外,還能是誰。
淚眼朦朧,透過滿溢的水光,她雖然瞧不清他的長相,但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落下。
長久的等待終于有了結果,紫藝張開口,讓決堤的淚水一波接一波地涌出,她感覺伸出去的手模到溫熱的實體,這不是夢,不是虛幻。
「我的心好痛啊!」她終于說出第一句話。
「心痛?」他眉頭緊蹙,「怎麼了?」
「你居然到現在才出現……」窩進寬闊的胸懷間,她放聲大哭,這是自被阿爹賣掉後,她頭一次在旁人的面前表露真情。「我等了那麼久……久到以為你不要我了。你居然敢丟下我一個人獨自面對危險,你又怎麼忍心讓我孤零零地等在此地,你的心好狠!」
「我不是來找你了嗎?」撫著她的青絲,瑾棠語氣柔和地安撫著,「有了你的等待,才讓我有目標,不會迷失。」
「我好怕,怕你真的死了……怕你不會來找我……怕我得孤獨地度過下半輩子……」她抽噎地回應。
他伸手欲抬起她的臉,不意卻得到頑強的抵抗,紫藝打死不肯讓他看到自己梨花帶淚的可憐姿態。
「別再流淚了,把頭抬起來。」
「我不要!」她搖頭拒絕。
「連我的命令都不听,紫藝,你不乖。」
「我本來就不乖!」她的肩膀仍在抖動,說出口的話依舊萬分堅持。「你是殿下也好,是皇上也好,是普通人家也好,只要能留住你,就算被罰、被罵,我也不在乎。」
瑾棠嘆口氣,干脆用力摟緊懷里變得更加瘦削輕盈的身子,輕輕地吸吮她的淚。
他的踫觸讓她的情緒漸漸平緩,緊緊摟住他的細瘦手臂更加堅定。
「這次殿下別想擺月兌我,我不會再讓你走了。」
瑾棠無語,捧住她的小臉熱切地需索著她的唇,將她完全壓貼在自己身上,久久之後才放開。
「傻瓜,你以為我舍得走嗎?我可是一生一世要跟你在一起。」
紫藝羞怯地笑了,這本是沉重的負擔,如今卻變成異常美麗的夢境,一生一世哪!听起來多順耳。
忽然間,她的眉頭皺起,急急地翻看他的衣服。「殿下的傷還好嗎?我有沒有弄痛你?」
「沒事了,我早已恢復健康。」瑾棠失笑地捉住那雙探索的小手,忽然想起一件事,「別再叫我殿下,那日在京城中二皇子已死,如今我只是個要與你生活在一起的普通百姓。」
皺著眉頭,瑾棠回想起那個令他心痛的夜晚。
在慘淡的夜色中,已然殺紅眼的碩禎,讓權勢迷蒙了眼,連溫暖的心都失去,只想除去他,以絕後患。
多年來他的忍讓、刻意佯裝出的紈褲子弟的風流形象,都宣告失敗,他依舊是碩禎的眼中釘。他驀然明白,想擺月兌這種生活,唯一的方式就是讓自己「消失」在天地間,如此對他們兄弟都是一種解月兌。
所以念頭一轉,他讓碩禎的刀深深地刺入自己的體內,但求用鮮血換來寧靜與和平。
如今緊擁紫藝在懷,瑾棠知曉,贏家是自己,就算失去天下又如何,就算登基為帝又如何,那還比不上當尋常人家的生活清幽,和心愛的女人當一對神仙眷屬的逍遙自在。
「我無法放開你。」望著紫藝迷蒙的雙眼,他深情款款地說,「從前的我不懂情與愛,鎮日縱身于酒色中,身邊女人來來去去,未曾思索過欲和誰交心,連婚姻大事都可以委由旁人安排。但是後來,我漸漸地陷入你編織的情網中,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