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室的另一端,一個少女手上握著一支拖把,正用力地拖著地板。
「嗯,剛剛他由機場打過電話回來,說晚一點就到了。」褚曉豆抬起頭來,眨著一對漂亮的眼,嘴角有著招牌甜笑,隱約還可見到一顆小小的虎牙。
「那等一下我陪你去買菜。」毛蓉蓉將手上的抹布丟人一旁的水桶里。
她們今日輪到當值日生,所以下課後得留下來將教室清掃一遍。
「好呀。」要知道褚曉豆的心情有多好,由她那顆頻頻露眼的小虎牙即可瞧出端倪。「蓉蓉,要不,晚上你就留在我家吃飯好了。」
家里只有兩人,如果煮了一桌子的菜,結果一定會如同上回一樣慘烈。
她得努力努力吃完,然後再努力努力節食兩個月,像一只暴飲暴食後,又想將體重疾速減下的小豬仔一樣,過著慘無人道的生活。
「咦,可以嗎?」嘗過曉豆的手藝,她可是回味無窮。但……「褚伯伯不是才由大陸回來嗎?這樣會不會打擾到你們父女相聚?」
「沒關系,我爸爸不會介意的!」將手上的拖把放回水桶里,曉豆提著水桶走向蓉蓉。
「可是,他不是好久沒回來了嗎?」平日都是曉豆自己一人在家,如果沒記錯,連學校舉辦母姐會,都已連著兩年沒參加了。
「嗯。」曉豆點點頭,一副全然不介意的模樣。「上回回家是五個半月前。」
「有時我真覺得你爸爸很怪耶!」他居然放心讓曉豆一人獨自留在台北生活?
曉豆沒否認。「他本來就是怪人一個。」癟了癟嘴,提著水桶走出教室。
毛蓉蓉提起黑板下的水桶,趕緊跟上褚曉豆的腳步。「曉豆呀,你難道都不想念你媽媽和哥哥嗎?」
對著她,曉豆聳肩笑。「想呀,怎可能不想呢?」拿起拖把放在一旁,她很吃力地提起水桶,將污水倒人洗手台。
可是想也沒用,不是嗎?現在她寧可愉快樂觀的過日子,將因空難過世的媽媽和哥哥當成只是搬家了,改搬到她的心中永遠定居。
「那褚伯伯還放心留你一個人在台北?」蓉蓉提起水桶,也將污水往水槽倒。
轉開水龍頭,曉豆的臉上還是綻著標準的甜笑。「我想,爸爸他是不想睹物恩人吧!」
撇開跟媽媽的情感濃不可分不說,爸爸更疼哥哥。所以兩年前開始,爸爸就常常到大陸參加偏遠地區的義診隊。
「說的也是。」毛蓉蓉深深一嘆,也跟著轉開水龍頭,將抹布和水桶洗淨。
褚伯伯和褚伯母的情深意濃,她可是親眼目睹過的。
「走吧!」收好拖把和水桶,曉豆不想讓情緒陷入低潮。
「我們的動作得快,否則一會兒回到我家後,一定會來不及做菜!」
說完,她等蓉蓉洗干淨抹布和水桶,兩人恢復一貫的說笑,一同走進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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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盛情難卻,指的就是目前這種情形吧!
站在一幢看來已頗具屋齡的平房前,尹兆邑看著自己座車緩緩地駛出巷道,停車去。
由上海經香港再一路回到台北,不論是在飛機上還是在車上,他和老伯可說是相談甚歡,所以最後禁不住他老人家的盛情邀約,他破天荒地答應到一個只相識幾小時的人家中用餐。
「告訴你喔,我女兒的手藝可不比餐廳的大廚差喔!」
尹兆邑忍不住回想起,方才老伯提及自己女兒時驕傲的神情。
他稍稍地拉回視線,挺拔的身軀略往路旁的水銀燈柱靠。
現在他不知該照老伯所說,先上前去按門鈴,還是等著老伯和阿威兩人停好車回來。
又等了會兒,尹兆邑終于確定了老伯所言的,這附近真的不容易停車。
轉了念頭,他想不如就如老伯所言,先進屋去。
緩步走到門邊,他伸出手來準備按門鈴,門卻在這時讓人由里頭給拉開來。
「你……」一個看來十六、七歲的少女,由紅色木門後略略探出一顆小腦袋,先望了他一眼,再左望望、右瞧瞧。
確定見不到她所欲尋找的身影時,她微微噘起嘴。
「請問你找誰?」她的眉兒彎彎,雪白的頰靨上染著微微的紅,看起來可愛極了。
雙眼盯著她臉上豐富的表情,尹兆邑竟一時恍神,忘了一手還落在門鈴上。
褚曉豆扎著兩條發辮,臉上有著標準的甜笑。「如果你要找人,一定是找錯家了!」她家平日里不會有客人,尤其是爸爸不在家的時候。
「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尹兆邑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首度發覺要由一個人身上收回目光的困難。
是太累了嗎?否則他怎會對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女感興趣呢?
「你是要找隔壁的吳先生,還是隔壁的方先生呢?」被看得很不自在,曉豆的臉蛋紅得似隻果。
「你爺爺帶我的助理去停車了!」發覺自己的失態,尹兆邑先輕咳了一聲,才接著說。
爺爺?曉豆看著他,先是偏頭想了下,接著噗哧笑出聲。
「他不是我爺爺啦!」恍然大悟,她笑著露出了可愛的虎牙。
尹兆邑銳利的眸子為之一亮,緊接著感到呼吸急促,心狂跳著。
「不是爺爺?」他的心撲通撲通地狂跳。她真是太可愛了!
終于止住了笑聲,褚曉豆順順嗓子,「那是我爸爸!」她說著,刷地完全拉開門。「你先進來客廳坐,等他們吧!」
現在她能確定他就是爸爸由機場撥電話回來時,口中所說的新朋友了。
原因一,爸爸的朋友若是第一次登門拜訪,老是會將她當成是爸爸的孫女;原因二,他們住的這個地方若要停車,至少得找上二、三十分鐘的時間,所以一定是爸爸叫他先進來坐的。
「爸爸!?」尹兆邑端視著她,滿臉堆著無法置信的狐疑。
是她駐顏有術,還是老伯的保養太差,否則怎可能一個看來七十左右的老翁,競有個十六、七歲大的女兒?
忍住差點沖出口的笑聲,曉豆又往後退開一大步。
「嗯,他真的是我爸爸!」對于他吃驚的表情,曉豆早已司空見慣,她做了個請的動作,請他入內休息。
只微微愣了一秒,尹兆邑隨即邁開步子隨她入內。
他半信半疑地,在心里一陣計算。老伯如果七十歲,而眼前的她就算有十七歲,把兩人的年齡相減……
相差五十三歲的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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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曉豆都快忘了家里有多久,沒像今日一樣熱鬧了。
整整兩年吧?從空難之後,從她發覺爸爸不再煮菜,從爸爸赴大陸義診後,家里只剩她孤伶伶一人開始。
「老爸,湯碗。」站在餐桌旁,曉豆先接過父親的湯碗盛滿鮮魚湯後,再一一幫其他人也盛上一碗。
小小的方形餐桌,此刻滿滿地坐了五個人,這種景象已多年不見。
三個男人當然分別坐于桌子的三邊,至于褚曉豆因為個頭小,很自然地與毛蓉蓉共擠于一邊。
「兆邑呀,多喝點魚湯,這魚可新鮮了。」褚耕邊喝著鮮魚湯邊說。
雖是初識,但因談話投機,他已直接喚人名字。
尹兆邑端起湯碗來喝了一口。「真的很棒!」為嘴里的鮮味,他揚起眉來不吝嗇地給予贊美。
因為曉豆就坐在他對面,他一抬頭,便可將她小巧的臉蛋給望人眼里。
梳著兩條發辮的她,看來清清秀秀,白白的肌膚、水女敕女敕的紅唇、骨碌碌的大眼,加上小小的鼻,看起來不僅可愛,還很惹人疼惜。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褚曉豆悄悄地垂低頭,小口小口地扒著碗里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