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雙目緊閉、耳鳴如雷,但四周發生的一切皆逃不過鐵維臣的掌握,細碎輕盈的腳步聲靠近溪邊,來人駐足、接著坐下,他全都察覺得出,至于來者的身分自是再清楚不過。
縱然旁邊多了一名觀眾,也無阻他繼續洗滌身心。每天在瀑布下靜心打坐已是鐵維臣風雨不改的習慣,他很喜歡這種摒除雜念自我、凡塵俗世皆忘的感覺,以及把身心融入大自然里,攝取當中的精華靈氣。
其實小時候爺爺就是用這個方法來鍛煉他的身體,猶記起第一次坐在瀑布下,被冰冷尖硬的溪水撞擊得全身骨頭快要散掉,結果他挨不到一分鐘便滑落溪底,想不到小時候最討厭、被強迫做的事情,現在會變成戒不掉的習慣。
他矯健的身影熟練地穿梭在溪澗,最後穩穩地落在溪邊,拿起大毛巾慢慢拭抹水滴,再套上汗衫,鐵維臣不慌不忙地轉頭看向樹下的女人,而在閉目假寐的鈴木正好讓他趁機仔細打量。
她的身材窈窕縴瘦、肌膚素淨白皙,粗框眼鏡下的瓜子臉很小巧,鈴木給他的感覺是個清爽干淨的女人,而且相當乖巧文靜,不過表面的東西向來都不可信,只有深入了解後才知道真相如何。
他睥睨著鈴木的黑瞳深不可測,俊容更是莫測高深,良久之後他刻意屏息靜氣地放輕腳步走過去,在女人跟前不到二步的距離彎腰俯身、伸出大掌——
一只縴縴荑手霍地格開企圖接近的手掌,倏地睜開眼眸的鈴木,停住伸懶腰的動作,腦筋一時間轉不過來,怔忡地看著貿然出現的少主,不過近在咫尺的懾人深瞳像在窺探什麼似的,使得她渾身不自在地調開視線。
鐵維臣收回審視的目光,被擋個正著的大掌改而抓住鈴木的手肘,然後一把將她攙扶起來,鈴木是湊巧醒過來,還是驚覺有人靠近而做出的自衛動作,他了然于胸。
「對不起少主,我不小心睡著了。」鈴木登時伸出雙手接下大毛巾,再退後兩步恭敬地垂下頭道歉。
鐵維臣發覺她不太敢正視自己,似是在刻意回避。「數天前有名小偷潛入了宅內,疑犯至今還未抓到,你一個人的時候要格外留神。」
「是。」頭頂上的灼熱視線教她嚴陣以待。
「如果你覺得悶的話,下回可以看書打發時間。」他盯著文風不動的女人。
「是。」
「鈴木。」這回鐵維臣低喚她的名字後停下來,靜待她抬起頭來和他四目交接後,才施然接下去。「我知道你們日本人很有禮貌,亦非常注重身分尊卑,但我不習慣對著別人的頭頂說話。」
鈴木詫異地圓瞠水眸,不過很快地垂下眼簾遮掩失態。「對不起,我會謹記在心。」
「還有,我比較喜歡看著對方的眼楮交談。」他不慌不忙補充道。
「是。」有什麼吩咐就一次說出來,干嘛故意分開來說?她有種被耍的感覺,不自覺地抬頭挺胸站立,卻倔強地不去看居高臨下的他。
鐵維臣沒有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悅,還有捍衛尊嚴的傲骨,知道她並不如外表般乖巧,骨子里也有若干反叛的基因。
沒再說什麼,鐵維臣邁步往小徑走去,鈴木連忙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菅原的母親身體好點了沒?」走了沒多久,他冷不防問及。
「伯母已經沒大礙,只是需要時間調理身體。」她緊繃著每一條神經,不敢掉以輕心。
他放緩腳步,和她並肩而行。「你和菅原認識很久了嗎?」
看不出來他是個多話的男人,還是想刺探什麼?「我們小時候是鄰居。」
「關西人。」他今早看過的履歷表上,是這樣寫的。
「是。」
「你的國語很流利,自學的嗎?」他興致不錯地繼續閑聊。
「我的前雇主是台灣人,所以常常會用國語交談。」與其游手好閑地伴在他身旁談天說地,她情願留在宅內辛勤工作。
「為何想來台灣工作,一個人離鄉背井你家人放心嗎?」
他的問題是不是太多了?而且越來越深入……「我已沒有親人。」
鐵維臣側頭看她。「如果你喜歡鐵家,不妨考慮留下來,你可以把這里當成是自己的家。」
他是什麼意思?鈴木霍地停下腳步,昂首看著他,轉過身面對她的鐵維臣從容不迫,俊容沒半分戲謔,讓她瞧不出端倪。
「鈴木謝過少主。」
「等等。」看她舉步,他突然喚住她,半眯眼眸盯牢她的頭頂上方。「你怕蛇嗎?」
「不怕。」她隱約感到某種「物體」接近,並且听到細微的吐舌聲音。
「很好,你別動。」
從她鎮定自若的反應,鐵維臣知道她沒說謊,而且臨危不亂的勇氣可嘉,和平常老是垂首回話的模樣判若兩人,而她凝重的警戒神情,更加深他心中的猜疑。
纏在樹枝上蠢蠢欲動的小毒蛇,沒讓他有太多的時間思索下去,趕在小蛇張牙舞爪襲擊鈴木前,鐵維臣一個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徒手捕捉住毒蛇的頭,另一手把鈴木拉往身後保護著,然後才用力把毒蛇扯下樹枝、拋擲出去。
他的動作干淨利落、一氣呵成,明顯頗習以為常,從他身後看著一切的鈴木絲毫不覺危險或恐懼,因為她躲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寬肩厚背後,而這個偉岸背影的主人是個可靠的男人。
從不依靠任何人,自小已學會照顧自己、甚至去保護別人的鈴木千羽,此刻有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以及嶄新感受。在眼前巨大黑影的庇護下,她發覺自己非常渺小,她自問個子並不算矮小,可是和他比起來卻顯得嬌小玲瓏,她的身高竟然只及他的腋下。
此時,鐵維臣突然轉了個身,不動聲色地睨著發呆的鈴木,她凝思的表情絕對不是驚嚇過度,他不經意瞥向她梳理整齊的發髻,然後驀地上前一步靠近她。
回過神來的鈴木差點以為他想要擁抱自己,不過他伸過來的大掌,只是幫她拿掉頭上的樹葉而已。
嚴格來說兩人並沒身體上的接觸,但鈴木卻感覺好像整個人被他包裹住般,眼前的肉牆壓迫得她呼吸困難,不敢亂動半分的她目光只能往下飄,可是在觸及短褲下的粗壯長腿後,反而令她更難為情,不好意思地臉紅心跳起來。
微彎腰湊近她,鐵維臣瞥了一眼她發上的發夾,並輕嗅秀發上的香氣,黑瞳閃著湛然精光。錯不了,正是這股熟悉的清香。
「謝謝。」不喜歡和人太靠近的鈴木僵硬地後退一步,稍微拉開兩人的距離。
把玩著樹葉的鐵維臣一瞬也不瞬地盯牢她,饒富興味地輕勾薄唇,一語雙關。「你真是個大膽的女人。」
盡避心一突,她仍佯裝困惑,不明所以地回望他深邃炯亮的銳眸。
「很少女人不怕蛇。」他終于好心解惑,語氣雖泰然自若,緊盯她的兩泓黑潭可絲毫沒放松。「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管他說這些話的用意為何,鈴木沒回話,更別過臉躲開他的刺探。這個男人遠比想象中厲害,難以應付,看來她得多加防備,日後要更小心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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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溫適中,再將毛巾以及更換的衣服擺放好……再三地檢查,確保沒什麼遺漏掉,鈴木千羽才安心離開浴室。
寢室內的鐵維臣正專心翻閱文件,听見身後的開門聲響,隨即把文件合上。鈴木把鐵維臣的防備盡收眼底,不過卻裝作沒看見,逕自穩步走向他。其實一股暗潮洶涌隱約在兩人間流動,彼此都心里有數,只是沒有言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