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瞠眸瞪著她。
「不然咧?」她納悶反問。
她表現得雲淡風輕,把不舍和分離的傷悲藏在心底,卻發現他眸底像是藏著什麼,要她趕緊發現,不禁有些困惑。
方慶至閉了閉眼,有股沖動想要剖開她的腦袋,看看里頭裝了什麼。
罷了!托著腮嘆口氣,他瞪著亭子邊的草叢,突見一樣東西,就探手一拿,攤在掌心,挪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她問。
「螢火蟲的尸體。」
「咦!可是上頭好像有什麼……」
「螢火蟲的壽命極短,閃爍著光芒只為了尋找注定的另一半,想在這有限的時間內,以光亮讓對方找到自己。」
在許夕夏听得一愣一愣時,方慶至又說︰「螢火蟲一生只為愛而活、為延續而活,雖然軀殼會死去,但它還存在著,只是把體內的養分供給寄生的菌種,長出了菌菇,這就是能量不滅定律。」
她瞅著他認真的表情,心跳莫名加快,彷佛在絕望無期的黑夜里,瞧見了曙光乍現的一瞬間。
「夕夏,有些東西會變,卻是永遠不滅,只是轉換了,你懂嗎?」他眸色有力地傳遞著訊息。
在那黑色眸底,許夕夏看見了螢火蟲的光芒,瞬間,她懂了。
「……明年夏天,要不要陪我看螢火蟲?」他不動聲色地問,握著她的手卻緊張得泛濕。
她朝他笑著,羞澀地點了點頭。「好。」
因為他,她開始期待明年夏天了。
第1章(1)
那是高中畢業之前的約定。
後來,每年的五月,他們都會一起去看螢火蟲,到每個螢火蟲聚集的渡假景點尋找螢火蟲的蹤跡。
那是專屬他們的約定。
但是……今年的她,卻把一切都給忘了。
她的遺忘,對方慶至而言,就像是判定他死亡。
「死亡有兩種定義,一種是生物機能的終止,而另一種,是你遺失的記憶抹殺了我。」
那是一個寒涼的初春夜晚,一個她不曾見過的陌生人說的一段話。
那晚,她的家人和幾個好友都在身旁,但在這熟悉的人群里,混雜了一個無人介紹的陌生人,非常突兀,再加上他奇異的話語,讓她很難不注意他。
那個人有雙非常銳利卻又無比哀傷的眼,如刃似水,劃開了她又浸染著她,然而,她並不認識他。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哪位?」她問。
那個人看著她良久,笑得無比淒愴。
「這個世界最遠的距離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是誰。」他說,笑得萬分哀傷。
她很想糾正他套用的句子有點凸捶,可是因為不認識、因為他笑得太悲傷,所以算了。
除了垂下眼,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但,當他說——
「許夕夏,我會讓你再一次愛上我。」
那雙黑眸野亮著,像是夏夜微微的螢火蟲,在黑暗之中,閃動著薄透微光。
她的心,因此輕顫著。
「顏色嗎?可是我覺得這顏色不對……嗯,我也知道這個跟印刷色調有關系,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
五坪大的房間里,斷斷續續地傳出女人的聲音。
從門口踏進,右手邊是座木制的大衣櫥,隔條走道則擺了張單人床,而床的另一頭,則是兩座頂到天花板的大書櫃,里頭擺滿了琳瑯滿目的書籍。
左手邊的牆貼上一大張的軟木塞板,Q版插畫點綴著中間放著的各時期照片,再往前延伸,則是一張大電腦桌。
此刻,她坐在電腦桌前,盯著電腦,講著電話。書桌上擺滿了各種書籍,有漫畫、小說還有各種插畫本,右手邊的窗正開著,吹拂入幾許涼風,偶爾拂亂了她手邊的書頁。
「那個顏色太難調了。」電話那頭,嗓音嬌軟,口氣卻分外強硬。
「晴老大……」許夕夏抓著俐落短發哀號著。
「沒得商量啦。」翁韶晴鐵腕無情,就此拍案定讞,而且馬上討論起截稿日。「對了,上次說的套書封面,最晚四月三十日給我。」
翁韶晴是國內羅曼史出版社的編輯,最大的本領就是用她嬌軟的嗓音哄騙繪師和作者如期交稿,再善用她鐵面無私的鞭子,抽打不乖乖如期交稿的作者和繪師。
「……老大,你會不會太狠了一點?我車禍耶,我喪失記憶耶。」
「拜托,那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你現在跟我說,是以為我會同情你嗎?你覺得我的體內還有惻隱之心嗎?」
「……」許夕夏非常無言。
話說,她兩個月前為了救人發生車禍,神奇的是,她身上沒有太多外傷,傷勢並不算太重,但糟的是,她失去所有記憶。
她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但慶幸的是,就算她忘了一切,卻沒有忘記她最熱愛的工作——畫插畫。
據說,她大學畢業之後,憑借自己對畫的熱愛嘗試畫插畫,投稿到出版社後,順利地成為出版社的封面繪師。
而擺在書櫃里的,有數十本由她繪制封面的小說。
「況且,我覺得你失憶跟沒失憶根本沒什麼兩樣。」
听著翁韶晴的涼涼戲謔聲,許夕夏不禁嘆了口氣。「那是因為我太樂觀了好不好。」
正常人失去記憶後,會像她這麼悠閑不恐慌嗎?
她到現在都沒有半點恢復記憶的跡象,是說她也不在乎恢不恢復,因為家人和朋友給她的呵護,讓她覺得很安心,況且……都遇到啦,不然怎麼辦?
「是呀是呀,所以你就繼續保持下去吧,記得不要拖稿。」
「你只擔心我能不能準時交稿嗎?」
「不然咧?」
「……算你狠。」許夕夏噘起嘴,耍狠地瞪著電腦,彷佛可以隔空瞪著她最愛的晴老大。「最好是可以這麼順啦。」
「放心,打從你重新歸隊後,我發現你順得要命,所以我才說,你有失憶跟沒失憶都一樣,反正你還是記得怎麼畫呀。」
听著那頭呵呵呵的得意笑聲,許夕夏正準備吐槽,突地听見敲門聲,不由得看向門板。
「媽?」
「夕夏,慶至來了喔。」
許夕夏聞名色變,低聲喊著,「媽,我還在講電話,你跟他說,我可能還要忙很久很久,叫他先去吃飯。」
「沒關系,我讓他等一下就好。」母親劉素月呵呵笑道。
「你跟他說……」听母親的腳步聲逐漸離去,她不禁頹喪地掛在椅背上,直到電話那頭喊著——
「唷,方慶至真的好勤快。」
「我一點都不希望他勤快。」她悶聲道︰「好不容易幾天沒見到他,沒想到他今天又上門了。」
天,她壓力好大,胃要開始痛了。
那家伙平均每三五天就會到她家走動,然後帶她出去走走、吃頓飯,這陣子听說他工作忙,所以她很幸運的已經一個星期沒見到他,教她開心得快要飛上天,而現在,她很快地又掉進地獄里了。
「……夕夏,你真欠揍。」
「我又是哪里欠揍了?我跟他一點都不熟,他三天兩頭就來找我,讓我很困擾耶。」她找誰叫屈啊?
她失去所有的記憶,忘記父母和朋友,當然也忘記了唯一的戀人。
听說,她和他交往已經八年了,是高中畢業那年開始的,所以他帶來了高中畢業冊,證明他們高中三年間就已是好友,然後又帶來他們一道出游的照片,證明他們是情人。
好,她承認照片中的兩個人互動親密,但那又怎樣?
她沒印象呀!
「你真的很怪耶,你對我們一點隔閡都沒有,為什麼偏偏對他這麼排斥?」
「那不一樣。」許夕夏從電腦桌一路滾到床上,企圖要當只鴕鳥。「我爸媽和哥哥對我很好,真的很像家人,而你……我就當作重新交個朋友,當然沒隔閡呀,可是他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