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樓有兩個房間,龍騰住的那處空間極寬闊,除了整排書櫃之外,還有一整面收集著各式各樣足以編入博物館收藏的瓷杯。
藍天天打開除濕櫥櫃,望著那些一看即知有著兩、三百年歷史的瓷杯,對著上頭鮮燦的色彩,嘖嘖稱奇著。
「你花了多少時間搜集這些東西?你這里真的是天堂。」她把眼楮貼近瓷杯猛瞧,卻還是找不出瑕疵。
「我現在才覺得這里是天堂。」他凝視著她,撫模著她的頭發。
她對他一笑,突然望見櫃子里右方那個已經拼黏起一小部分的瓷杯,不哭的堅持,在此時崩潰了。那是她為他所做的瓷杯!碎成那麼百來片了,他怎麼還硬要拼湊呢?藍天天蒙住臉龐,徹底地痛哭一場。龍騰知道安慰無濟于事,于是緊緊地擁著她,放任她哭著他流不出的眼淚。
等到再也掉不出眼淚時,她拚命地深呼吸整理情緒,再抬頭時,又是一張笑嘻嘻的臉龐。
「這里好干淨,誰來幫你打掃?」她睜大紅腫雙眼問道。
「拜高科技之賜,現在有一種會自動掃地、拖地的機器,省了我不少功夫。」
「原來吸血鬼也會掃地、買家電,電影應該多演演你們生活化的一面。」她故作輕松地一笑,搖著他的手臂說道。「帶我去看你的床。」
龍騰拉開一道窗簾,窗簾後方有一處正好容納棺木的空間,里頭有一具和他現在家里一模一樣的棺木。
「你會認床,對不對?」她用手肘撞了下他,對著他眨眼一笑。
龍騰不自在地變換了下姿勢,覺得一個大男人會認床這事實在挺尷尬。
「這款型號是手工打造的,我已經睡一百年了。幸好當初訂了五個,否則現在根本沒法子找到這麼仔細的手工。我還是人的時候,四處征戰,交床一擺,倒下便睡。也許是物極必反吧,我日後便養成了回家就特別講究床的毛病,要是讓屬下知道,堂堂龍將軍居然……」他輕咳兩聲,很快看了她一眼。
「快點繼續說啊!我很想听……」她拉著他在地板上坐下,很自動自發地坐進他的懷里。
他看著她從背包里拿出「蠻牛」一飲而盡,顯示要跟他一起熬夜到天亮的決心,忍不住笑出聲來。
「真奇怪,我們明明說了那麼多話,怎麼會一點都沒提到我以前的事?」
「因為我們有那麼多事好說,根本沒空提到那些啊,如果能再多一點時間的話……」她搖搖頭,抱歉地一笑。「別理我的牢騷。」
「要是能再多一天,為什麼不能再多一年、多十年、二十年呢?走過了十年,我為什麼不直接把你變為我的同類呢?不忍痛切割,就會發生這樣的狀況。到時候,你已經不再是狀況最好的時候,而我也已經無法放開你了……」
他俯低臉龐,在她唇間廝磨了一回。
「如果等到我五、六十歲時,你才決定把我變成吸血鬼,我真的會很想打你。那時候所有人都會以為我是你媽!」她撫著他的臉龐,故意裝出發抖的樣子。
「原諒我的嚴格。」他摟緊她,讓兩人每一寸皆緊密相偎著。
「你一定是個治軍甚嚴的將軍。」她說。
「我不會用我做不到的標準去要求別人……」
龍騰開始述說著以前的事,說著他的戰功彪炳、他所帶領的龍軍、說他與妻子之間的點滴、說他妻子的背叛、說他的軍隊部署圖如何被偷換、如何被全數殲滅、重傷的他是如何回到家里,卻又被妻子補上最致命的一刀。
她听著他口中名副其實的歷史故事,只覺得一切都好不真實。他的故事就算搬到大銀幕演出,還是戲劇效果強烈得不像人生。
「這就是我的過去了。還有什麼事想知道?」他用指尖觸著她合不攏的嘴。
「先讓我消化一下,真是讓人想哇哇大叫的故事啊。」她趴在他的肩膀,長長地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時間太久了,說起來都像是別人的事了。」他的下顎貼在她的頭上,長發垂在她的兩側,包圍著彼此。
一種交心暖流在兩人之間流動著,只要不去深思未來,就有種可以相守到天荒地老的錯覺。
「我問你喔……以前我躲在樓下哭時,你都在閣樓里偷听嗎?」她卷著他的長發,喜歡這種被他環抱的感覺。
「對啊,被你吵到什麼事也做不了,只好坐在這里听。」看著她的二十年,快得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事情。
「謝謝你幫我蓋了毯子,結下緣分。」
「你得先感謝你自己冷到牙齒打顫,吵到我……」
兩人說著說著說著,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過了。
她不敢看時間,卻又忍不住要偷看,而每看一眼,心就要揪緊一點。
「我的項鏈……」她突然朝他伸出手掌。
「當成是你給我的紀念吧。」他不還她。
「我改變主意了,我也要你留一樣東西給我,我要永遠記得這些美好時光。給我一件你的袍子,好不好?」她揪著他的衣服,感覺淚水又在決堤邊緣。
「我留給你的東西,你過幾天就知道了。」他在她頭上落下一吻,聲音沙啞地說道。
幾天後,他的律師會跟她聯絡。他將兩間屋子、所有的杯子收藏及「Dragon」一半股份全留給了她。他要她這輩子不再受苦,他要她可以自由地在她擅長的領域里翱翔。
「你明天就不在台灣了?」她把臉貼在他的胸前,閉上眼不準眼淚掉出來。
「明晚的船票。」
「搭船?啊……對喔,你們白天搭飛機時會嚇到空姐。我原本以為你們只要咻地一聲,就可以移形換位。」她佯裝輕松地說道,只是臉龐仍然深陷在他的胸前,不願移動。
「那樣的長途變形太耗費精力,我們既然要活好幾百年,總是要適應新時代的各項發明。」
他感覺到她的淚水浸濕他的衣襟,燙得他身子一震,只好將她顫抖的肩擁得更緊。
「睡吧。」他將臉頰貼在她的發絲間,誘哄地說道。
「我不要。」一覺醒來,就是沒有他的世界了。
「睡吧,這是最容易的分離方式。」他呼吸著她的味道,每一絲味道都深得烙入心坎里。
「你不在的時候,我可以再回來這里嗎?」她帶著哭音問道。
「這間房子是我的產業,大門密碼是……那是我的生日,你高興在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現在睡吧……」
藍天天一點都不想睡,但是她已經哭到筋疲力竭,再也無力反抗他的任何命令。于是,她不知不覺地听令于他低沉的聲音,一點一點地垂下眼皮。
龍騰擁著她,恨不得將她揉進心里。但他是鬼不是神,無法改變彼此生存形態,只能拚了命地擁著擁著擁著,直至天亮的前一刻。
他用毯子裹住她,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化成一道風遠離她,回到他們同居了一個多月的房子里。
太陽升起的那一瞬間,龍騰沉入棺木里,心痛到以為自己這一回閉上眼後,就真的死去了。
龍騰合上眼,而在老屋里的藍天天則被手機來電聲給驚醒,整個人驚跳起身。
「真的要走?真的毫不留戀嗎?」
龍騰腳步狂亂地在屋內走來走去,長發在身後飛揚著,像憤怒的黑色羽翼掙扎于荊棘間不得解月兌的痛苦姿態。
「明明可以共度幾百年的美好時光,為什麼定要弄到生離死別的地步?」
「你不要再吵了!」龍騰大叫一聲,右手掌一揮,指尖疾射出一道黑色利風,掃向烏鴉嘮叨不休的黑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