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至少還有件事可做——
那便是激怒石影。
「閉嘴,我要趕路。」石影忍無可忍地低喝了一聲。
「這輩子沒人叫我閉嘴過。」莫浪平呵呵直笑,認為這樣應當更能挑起怒火。
「你現下要去救的人是你徒弟,你怎能這般嘻皮笑臉、漫不經心?」要不是還等著莫浪平救人,真想一掌把他打到十里之外。
「你如此心系我徒兒安危,怎麼不干脆把她娶回家?」嘿嘿,石影後背僵硬得像石塊,看來差不多要發火了吧。
「寶姑娘是赫連主子的人。」
「你把她搶過來,不就是你的人了?再不然,你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寶兒想不認你都沒法子……」
「寶姑娘是你徒弟!」
石影揚高音調,咬牙切齒地回頭——
莫浪平咧著白牙的臉龐,正近在咫尺。
石影心一慌,即刻轉過頭。
莫浪平皺了眉尖,感覺一股蘭芷香味仍在鼻尖打著轉。
「說得那麼正經八百,偏偏身上盡是女子香氣。我瞧你也是那種嘴里正人君子,骨子里卻亂七八糟的家伙。」莫浪平故意大聲說道。
石影抿緊雙唇,不想跟莫浪平解釋,身上的味道,是因為長期服食寶姑娘為自己調配的「暖香丸」的緣故。
「嫌我說話難听,那你說些笑話來听。否則我要是無趣到睡著,身子一偏摔下了馬,撞得頭破血流,那還治個屁啊。」
「小的不擅于說笑。」
啊!石影一開口,那股香味又來了。
莫浪平精神一震,坐正身子,仵作驗尸一般地仔細嗅聞著,想分辨出那究竟是何等香味。
「那你唱首小曲來听听。」莫浪平又說。
「沒唱過。」
「那我便不去救我徒兒了。」莫浪平身子左右晃動著,打算找機會下馬。
「由不得你!」石影突然自馬上一躍而出。
莫浪平嚇了一跳,怕自己落馬,不自覺地傾身向前。
豈料,當石影疾射而出後,腳尖即刻在樹干上反蹬了一下,整個身子便又疾箭般地躍回馬上。
這回,石影坐在莫浪平身後,雙臂扶住馬首,雙腿一夾馬月復,再度往前飛奔。
「我又不是姑娘家,干麼把人家鎖在懷里?」莫浪平回頭看人,朝石影拋了個媚眼。
石影看著莫浪平,嘴角抽搐兩下後,縴修身子倏地往後一退。
寶姑娘曾提過,「鬼醫」心情極好與極不好時都會微笑——前者笑意無害,後者則會讓人頭皮發麻。敢情「鬼醫」現下心情不錯?
怎會有人在徒兒危難時︰心情不錯?石影淡眉一蹙,卻又很快地斂回平靜無波。
「你莫非戴了人皮面具?怎麼老是這副表情,換個表情來瞧瞧。」莫浪平伸手便要去扯石影臉皮。
「別踫我!」石影閃身,卻因為馬上空間有限,兩人之間仍然近到聲息相聞。
「這話該是我說唄。你瞧瞧你這副陰柔長相、加上不男不女的嗓音,就算你有斷袖之癖,我也不會太意外。只是,咱們今日不過第一次肌膚相親,你便將我抱在身前,未免太過逾矩。」莫浪平見石影眼眸冒煙,忍不住包加煽風點火了起來。
「夠了!」
石影靜眸閃爍著少見怒氣,薄唇抿成死緊,縴臂一抬,倏地往莫浪平頰邊兩側一點,點住了他的啞穴。
夜里再度恢復該有清靜。
莫浪平嘴巴一張一合,努力想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可無論他如何用力,還是只能听見自己氣息的呼呼喘聲。
他睜大眼,瞪著石影。
月光下,石影清雅臉上一對淡然眸子正閃著幽光,帶點夜色冷魅味道,讓人移不開視線,便連那水漾肌膚亦細致得不似男人。
他在想什麼!石影是個男人啊。
莫浪平在心里詛咒一聲,驀地回過頭,瞪著馬首。
總之,這個石影好樣的,竟然敢點他啞穴,待會兒到了赫連府後,看他怎麼整治人!
不過,現下總得找點事情來做做吧。想他人生悠悠過了數十載,卻從沒當過啞子哪。
莫浪平忽而雙手高舉,嘴巴大張,喔咿喔咿地唱起他的啞子歌來。
石影皺眉瞪著身前,顯然正在自娛的莫浪平,腦子此時只有一個想法——
這人鐵定心神有問題!
第二章
在被石影點了啞穴之後,莫浪平度過了安靜的一個時辰。
待到兩人進了赫連府後,石影才替他解了穴。
可石影雖已領著莫浪平進到主子屋內,卻仍堅持守在門口,盯著莫浪平一舉一動,以防他有任何逃月兌行徑。
望著莫浪平走到寶姑娘身邊,石影目光也隨之飄上她那張慘白小臉——石影心里乍然一痛,只得緊握住雙掌以掩飾情緒。
自己十歲時雙親俱亡,是赫連主子帶回府收養的,還找了最好師傅教導習武。是愛笑刁鑽卻又極愛纏人的寶姑娘,給了自己家人的感覺。
原以為爹娘雙亡後,自己距離生老病死夠遠了,豈料上天竟冷不防地打來這一招,要人習慣無常。
「她這刀劃得再深一寸,就觸及內髒了。」莫浪平抬頭對赫連長風說道,目光卻多瞧了一眼站在門邊的石影。
瞧瞧石影臉色灰白,一副搖搖欲墜模樣,分明就是對寶兒用情極深嘛。
「她會不會有生命危險?」赫連長風問道。
「有我在,她想死,也沒那麼容易。」莫浪平自腰間拿出一排銀色長針,取了幾支毫針後,快手扎向寶兒幾個穴位。
石影不自覺地上前一步,正好目睹了寶姑娘臉上的劇烈變化。
說也神奇,不過才幾針,寶姑娘臉上痛苦神色已然淡去泰半。若非她背上見骨的傷口仍顯得沭目驚心,否則她看起來就像正在沈睡一般。
莫浪平打了個哈欠,從懷里取出一瓶藥膏敷在徒弟傷口上。
朱寶寶輕眨了下眼,像是即將清醒般。
石影放心了,靜靜地後退了一步。
只是,石影顯然放心得太早了些。
因為朱寶寶才清醒,正在對著赫連長風撒嬌喊疼之際,一旁那終夜未睡,心情極差的莫浪平,已經開始瞪人並嚷嚷道——
「再喊一聲痛,我就給你一帖藥,讓你直接昏睡個三天三夜。」莫浪平嫌棄地看了他們一眼,只當那些兒女情長全是廢話。
「壞師父。」朱寶寶瞪他一眼,不料卻扯動傷口,痛到臉色慘白。
「你別急著說話!」赫連長風見狀︰心急如焚地上前安撫著。兩人四目交接,便又是一陣痴戀相望,彼此都不舍得移開視線。
莫浪平對于談情說愛這檔子事向來覺得無聊,干脆坐到榻幾前,不客氣地拿了些瓜子果仁吃了起來。
啊!這屋內還有個人跟他一樣無聊嘛。
「去倒杯熱茶來。」莫浪平抬頭對石影說道。
石影既然心儀寶兒,現下站在這里看著別人卿卿我我,想必也是坐立難安吧。
石影瞄他一眼,也不應聲,逕自轉身走向門外。
反了!反了!瞧瞧石影那神色,擺明了瞧他不起。他可是天下人都說厲害的「鬼醫」耶。
莫浪平劍眉一皺,板起臉,盤腿在榻上坐起。方才被點了啞穴的不痛快,還有沒被人放在眼里的輕蔑,讓他雙臂交握在胸前,生起悶氣來了。
今日若不能想出一個法子,整治石影那副瞧不起人的冷漠模樣,他就不叫莫浪平。
「為何要騙我你已經死了?為何回來還不讓我知情?你知道我有多掛心嗎?」赫連長風看著朱寶寶說道。
「大哥,對不起,我也是情非得已……」朱寶寶說。
莫浪平搗住耳朵,一來听得膩了,二來嫌他們聲音吵雜,三來則是靜心盤算著。
瞧瞧徒兒與赫連長風這副難分難舍模樣,他現下要帶走寶兒,繼續回去行走江湖,看來也不容易了。可若是在此處待到寶兒身子痊愈,除去他長期耽擱于一地的煩悶不提,他今年鐵定就踫不著烏山那味止血仙丹——紫玄草的開花時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