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難為 第9頁

莫浪平說完,目光看的卻不是林民,而是石影。

都說人生之中,最難過之關無非是死亡。死亡,他看得多了,總沒擱在心上過。

可此時壓在他心頭那塊沈甸甸石頭,可是在乎嗎?

莫浪平霍然轉過身,踩上馬蹬,一躍上了馬。

他頭也不回地往前奔馳著,妄想逃離胸口那股讓他不解的情感……

第四章

一刻鐘後,吃過解藥的石影果真幽幽地醒來。

「在下林民,是林村村長。您的同伴——那位仁心仁術的大夫,已經到了林村,我這就領你一塊到我們村里……」林民一看到人醒來,急忙上前啪啪啪地便是一串話,只想著要快點回到村里。

石影看著他,先是有片刻怔愣,繼而想起了自己在昏迷之前,莫浪平曾說要為自己把脈一事。

石影心一涼,後背冒出涔涔冷汗,冷得人直打著哆嗦。

不能被把脈,不能被踫到身子,一切所有秘密,都只有自己能知情啊。

「大爺,我們可以趕路了嗎?」林民催促著。

石影看著他著急神色,也只得強壓下心頭不安,翻身上馬,執起馬韁,隨著林民指示方向飛奔。

冷風吹過石影雪白臉龐,帶來一絲清醒。石影心里突然篤定了一些。

罷了,倘若莫浪平知情了一切,那就知情吧,橫豎自己如今已不再是毫無謀生能力之十歲稚兒啊。

現下當務之急,救人為先啊!

石影快馬奔馳約莫一里後,抵達了林村。

只是,石影才下馬,腳步立刻僵定于原地,竟沒法子再往前走動。

幾名臉上長著細珠子的村民正奄奄一息地躺于黃地上,而走在路上的人則個個面如槁木,一身服喪縞服,幾具尸體以稻草覆著,堆得小山高似地。整個村里,靜得連人聲都沒法听聞。

石影好不容易安住心神,看見了坐于村子前方,正在為人把脈的莫浪平。

「戴上覆住口鼻,無論如何都不許取下。」莫浪平看見石影,拿出一只布巾,里頭擱了幾種防疫藥草。

石影點頭接過,知道接下來應當會有一陣不能好好安歇之日子。

心里原本還記掛著莫浪平是否已為自己把脈一事,可一見到眼前林村慘狀,便是怎麼樣也開不了口了。

石影系好布巾,急忙問道︰「我能幫忙做什麼?」

莫浪平叫石影坐到自己身邊,讓村長找來了幾名已得虜瘡的村民後,讓石影取下那些人臉上豆痂研細成粉,再以一只銀管將細粉送入那些未曾得過虜瘡之人的鼻孔里,教他們日後頭痛發熱過後,能得到免疫之力。

稍後時日,一如石影初到時所預期的,莫浪平數十日夜都不曾好好安歇過。

一個多月後,村里得病之人有了莫浪平照顧,多半已經復原。而那些經過石影協助送入豆痂粉末者。十人之間,亦有七、八人在發熱之後,便不再染上虜瘡。

村里不再愁雲慘霧,如喪考妣。庭院里慢慢開始有了孩童嬉鬧聲,曬谷場也漸漸有了男子談論著日後村里重建的種種。

不過,死亡陰影仍是壓得石影喘不過氣來。因為來不及得到免疫力,便已挨不過發熱那一關者,亦是多所有之。

幾日前才對自己噓寒問暖的婦人、老者,甚至是三歲孩童,很可能一宿之後,便是天人永別了。

生死之間,原來不過是一線之隔。

對此,石影只得強迫自己麻木,習慣無常,也因此多少懂了莫浪平在對待病患時的漠然。

這一夜,好不容易村里沒了需要處理之事,石影在村民們為他們準備之木屋里,洗去一身疲憊,一頭長發微濕地披于身後。

「開門。」木門被踢了幾下。

听出是莫浪平聲音,石影顧不得長發仍散亂,急忙走向門口。

這些日子以來,莫浪平只有在沐浴之際,方能休息一個時辰。其余時間,他忙著看診,忙著到山里采取藥草。畢竟若無藥草醫治,他便是妙手也無法回春。

石影拉開門閂,果然看見莫浪平一張疲憊的灰暗臉孔。

「回來了。」石影說。

莫浪平看著石影——眼前的人兒,烏發垂在肩臂兩側,清雅臉龐較之平日多了幾分稚氣,便連一對淡然眸子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快進來。」

石影見莫浪平沈默不語地瞪著人,只當他是累到沒有力氣移動半分。

于是,石影想也未想地便握住莫浪平的手肘,扯著他走進屋內,先安頓他在長榻上坐下後,又倒了杯藥草茶遞到他手里。

莫浪平仰頭一飲而盡。

石影又倒了一杯,他仍是一口喝光。

石影見他神態仍木然,也不催促他什麼,逕自走到小木桶邊,擰了條布巾走到他面前。

把布巾遞到莫浪平手里,他只呆呆瞧著。

石影揪了下眉,心里長嘆了口氣,拿回布巾。

來到林村後,若不是自己緊盯著莫浪平三餐飲食,莫浪平恐怕會就此倒下吧。

石影傾身向前,白色布巾仔細且輕柔地擦過莫浪平寬闊前額,滑過那帶些霸氣的高鼻、撫過他近來瘦削的臉頰,還有他顯得有些無情的薄唇。最後,飛快蓋住莫浪平那對深長黝眸。同時,也急忙掩住自己一顆被影響的心。

石影快手收回布巾,急回過身,後退一步。

「用過晚膳了嗎?」石影問道,看著手里布巾說話。

莫浪平搖頭,深沈目光仍停留在石影身上,看得那麼仔細,像是巴不得能望入那張瓜子臉孔之骨膚里。

眼前之石影是石影,又似乎不是石影。這一個多月來,這名他搶來的護衛,總是這樣待他嗎?

他記不得了,只知道當他累了倦了,總有個灰色身影適時地遞上一碗熱湯。只知道,當他疲憊到站著也能睡著時,便會有個身影出現,催著他回房沐浴、休息。

莫浪平目光隨著腦中所想,從石影身上移到角落大木桶。

「我去讓人幫你燒熱水。」石影馬上起身說道。

「那兒還有熱水。」莫浪平指著那個仍冒著熱氣的澡盆。

「那是我用過的。」石影覺得耳根子有些發燙,又後退了一步。

「你這人天天沐浴,水也髒不到哪去。」他累了,頭也暈了,只想趕快弄淨身子,睡場好覺。

莫浪平起身,邊走邊將身上衣裳往地上隨意一扔。

「我到外頭。」

「都是男人,你避什麼嫌?」莫浪平不想石影離開,皺起眉沈入浴桶里,炯然長眸死命地盯著人。

石影聞言,腳步停滯在原地。

莫浪平這話是在試探?還是當真以為如此?那日,自己被蒙汗藥迷昏時,莫浪平究竟是把脈了沒?

石影心驚膽跳,猜不出答案,卻也不敢回頭去看莫浪平的表情。

「我不是避嫌,只是要到廚房里去幫你拿些晚膳。」石影說,微頹下肩。

「讓村民們送來即可。」

「他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石影低聲說完,便離開房間。

莫浪平看著那扇緊閉門扉,驀然將整張臉龐沈入了水里。

這幾日,他的餐飲里從沒出現過他不愛之食物。他沒多心,還以為林村食性正好吻合了他愛吃面食,不喜肉類,最多吃些魚肉、喝些肉湯之習慣。原來……都是石影的用心良苦。

莫浪平一口氣喘不過來,胸口悶得難受時,才從水里探出頭來。

沖著「鬼醫」這個名號,誰不對他好,但,石影不貪他什麼的。

被人在乎著死活,便是這種感覺嗎?

莫浪平將濕淋淋頭顱靠著木桶邊緣,身子更加沈入熱水間,薄唇揚起一抹笑意,身子意識也隨之漸漸地放松、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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