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行乞了幾年,就是學不會竊取財物這等昧著良心之事哪。
君緋雪彎下取起那只金玉環,收在懷里,卻眼尖地在他的頸邊,發現了古婆婆拿來為人止血化瘀的紫雲草。
這人命不該絕哪!
她撲上前忙摘下紫雲草,放到嘴里咬碎,敷到他頸問及胸口幾處碗大的血口上。
只是,她餓了幾天,實在沒了力氣,隨便咬了幾口,便已是氣喘吁吁了。加上此處血味腥羶,讓幾年沒嘗過肉味的她,幾乎撐不下去。
「快去!」男人再度睜開眼,蠻橫眉眼地瞪了她一眼。
「是。」君緋雪慌亂站起,身子一陣昏眩,整個人旋即撲倒在地,冷雪滲入她的薄衣里,讓她的意識清醒了幾分。她想著自己這條命是不想活了,但能救上一個想活的人,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君緋雪跌跌撞撞地從雪地里起身,幾度顛簸,卻又幾度爬起,心里記掛著要將救人當成她這輩子所做之「最後」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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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君緋雪被身形矮壯的殊爾哈齊載在駿馬後,快速地朝著竹林前進。
五名與熊同等魁梧的帶刀黑衣護衛,騎著駿馬尾隨他們之後,奔馳速度如風,刮得樹木全都鳴鳴作響。
她緊抓著殊爾哈齊短袍,只覺得方才這些人給她吃的饅頭,隨時都要嘔出口了。
原來,人要死,也不是件易事。現下她四肢百骸都在疼,但在吃了些許食物之後,身子似乎又有力氣繼續活著受苦了。
好難受!君緋雪咬住唇,強咽下一口胃問的酸腐之氣。
「到了嗎?到了嗎?」殊爾哈齊回過頭,粗聲地質問著她。
「前頭小河右轉的那處竹林就是了。」她小聲地說道,手還在抖著。
「喝——」
殊爾哈齊吆暍了一聲,鞭策馬匹往前疾沖,教君緋雪整個人猛撞上他的後背,又是一陣頭昏眼花。
「看到頭兒了!」黑衣護衛們大叫一聲,一下子便將短袍男子給圍在中央。
殊爾哈齊也隨之跳下馬,君緋雪也連帶地被扯了下來。
她無力站立,虛弱地看著幾個大男人迅速地喂了紫袍男人吃了藥丸,並為其上了藥。
這些人不是漢人,他們身形太高壯,說話語調也不自然,而且臉頰兩側還系著蠻族發辮。但他們不壞,一路都對她甚為禮遇。
「有人用草藥幫老大止了血。」一名護衛說道。
「是你嗎?」殊爾哈齊紅著眼眶,回頭看著這個瘦小的乞兒。
「那邊的藥草止血很有用,你們可以咬碎替他敷……」君緋雪微聲地說道,整個人無力地坐在地上。
「謝謝你。這些銀子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殊爾哈齊從懷里掏出一袋銀子,恭敬地以雙手遞上。
「不用……」君緋雪搖著頭,眼楮卻盯著那袋銀子。救人一命得到了一袋銀子,那她還要活下去嗎?
「小丫頭,收下銀子吧!替自己買頓好的吃,你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殊爾哈齊大聲說道,拍拍小乞兒的頭,將銀子塞入她的手里。
君緋雪低頭,紅了眼眶,不是因為那袋銀子,而是因為渾身髒臭的她,已經許久不曾有人拍過她的頭了。
心頭的激動牽扯出胸口的一陣痛,君緋雪難受地彎子。
心疾又要發作了了!幾天沒吃藥,果然是撐不下去了。君緋雪的手指苦抓著黃土地上的石礫,額問冷汗涔涔地滑過青白頰邊。
「頭兒眼楮動了一下!」一名黑衣護衛此時驚呼出聲,忙扶著頭兒坐起身來。
「你們……來了……」完顏術腫脹眼眸半掀,唇邊溢出鮮血,嗄聲問道︰「那個完顏亮死了嗎?」
「完顏亮被亂箭射倒,已死。他的軍隊也已潰退了。」殊爾哈齊跪在完顏術身前,激動地大哭大喊著。
「老天有眼。」完顏術松了口氣,閉上了眼,嘴卻沒停止罵人。「哼……你們……來得還真快……」
「頭兒!這小乞兒餓得連走路都是用飄的,算是拚了命趕來通風報信的。屬下無能,罪該萬死,竟先讓完顏亮賊人的走狗找著了頭兒的蹤跡……」
完顏術右手微抬,止住了殊爾哈齊的話。
「問她……願不願意一起走……」完顏術沈聲說道。
大伙目光全落到了小乞兒身上,只見她蜷在地上,痛苦地喘著氣。
「小丫頭,你願意跟咱大伙一起離開嗎?包你有吃有住,不用在這邊被欺負。」殊爾哈齊大聲說完,又伸手去拍拍小乞兒的頭。
「我……」君緋雪睜大眼,還來不及回答什麼,胸間頓時襲上一陣心痛如絞,接著她斜身側倒在地上,昏厥了過去。
「小乞兒!」殊爾哈齊在第一時間沖了過去,拍打著她的小臉。
君緋雪依然毫無知覺。
「帶……她一起上路……我完顏術絕不能讓……救命恩人喪命在冰天雪地里……」完顏術嗄聲言畢,也緊閉著唇,隨之人事不省了。
此話一出,黑衣護衛們便為君緋雪披上了披風,將她抱上了馬,恭敬態度一如對待頭兒一般。
君緋雪在昏迷中,被喂了一顆養氣仙丹,撐著一口氣,直到他們為她找來了郎中治療為止。
昏沈中的君緋雪,渾然不覺自己被載入車輿間,在那個深夜里便離開了中原,到了江北的大金國,人生至此徹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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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悠悠,君緋雪已在金國度過了三載光陰。
十六歲的她,被殊爾哈齊收為義女,並在王府里被照顧得極好。除了大寒之際,偶爾會犯上幾回心疼之外,她的身體算是一切無礙了。
此時,又是初冬時節。
金國燕京,草木少沙漠多。寒風一吹,冰雪的凍便排山倒海地灌入屋內。人高馬大的金人或者不以為意,但身子向來虛弱的君緋雪卻早已點起火盆取暖了。
君緋雪坐在長榻窗邊,擱下手里正編織的簑毯,伸出凍僵雙手到火盆上烘烤著。
一張粉雕玉琢的臉孔,在火光問閃爍著傾國傾城風華,雖然才是十六歲之齡,卻已擁有沈魚落雁之貌。
她一身弱不勝衣,連梅花都得嫉妒她的靈氣過人——
額問一顆朱砂痣,有著奪魂般之艷麗;縴細柔眉,是用最好水墨松脂也調不出之淡雅︰水凝杏眸,是千山冰湖才能氤氳出的靈秀出塵;粉唇如花蕾,巧鼻如懸玉,更遑論那一身冷肌雪膚,便是羊脂白玉也不及其萬分細滑。
君緋雪美得驚人,可當她單獨一人時,兩道柳眉卻總是似顰非顰地含著輕愁。
「娘、姊姊,你們還活著嗎?」她拿起娘當年繡給她的舊荷包,輕嘆了口氣。
多年前行乞時,她曾踫過君家村之人,只說村里沒見著她娘及姊姊的尸骨或蹤影。當時她自顧不暇,只當她們全遇難了,只盼著能早早到天上一家團聚。可現下她身子骨強健了些,若是手邊再有些銀兩,她便能到中原尋找她們了。
多虧了這些金人哪!
她記得當年在中原時,國人多咒罵金人暴虐無道,欺壓漢民,可這些金人待她極好,他們不但飽讀漢籍,甚至個個都能說上漢語,且王府里紀律極佳。漢人之間經常出現的仗勢欺人景象,她在這里倒是一回都沒瞧見過。
君緋雪將娘的荷包收進懷里,繼續將簑草細絲和麻一並織入毯問。這是要給殊爾哈齊義父的簑毯,他膝蓋不好,簑毯鋪在床楊上可吸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