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或者沒听到這人的呼喊吧!
因此只讓一些逐臭之蟲探問那些皮開肉綻的傷口。那些不紅不黃、又黑又紅的膿血,是比甕底醬菜更讓人作嘔的色澤。
「那是你師祖。」白玉相別開了眼。
白芙蓉陡然栘開目光,腦中卻怎麼也揮不去那所見的一切。
「那不可能是師祖!」她虛弱地說道。印象中的師祖,是個豐艷如牡丹的佳人哪!
「百花結界是巫真之首方能設下的獨門封印。」白玉相低語。
「師父……」白芙蓉冰冷的手指刺入掌間,阻止自己無禮地乾嘔出聲。
「叫師祖,她听得見。」白玉相的眼與床上的「她」交會了片刻。
「她听得見!」
白芙蓉回過頭,勉強在那團肉塊里找到一雙含淚的變形眼楮時,她忍不住蹲抱著雙臂痛哭出聲。
「師祖!」白芙蓉止不住自己滔滔而出的淚水--因為害怕,更因為同情。
師祖竟是在意志清醒的情況下,承受這樣的苦難!
「我也是這幾天偶然探到這處結界,才知道她變成了這樣。」
白玉相說了謊,她親眼目睹到師父慘狀的那一年,白芙蓉才十歲。而那年,芙蓉已練了「絕艷」!
床上的肉塊嗚了一聲,白芙蓉一驚,恐懼地想後退,卻又伯傷了師祖的心。
好不容易,她勉強自己給了師祖一個微笑。
「你師祖當年開口要離開巫咸國往它方自省,誰知道,她不但未曾離開,甚至在此痛苦地過了十多年。」白玉相不無驚訝地看著師父的「雙眼」,竟一動也不動地停在芙蓉的臉上。
「師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為她整理床之際,意外在一處暗格中找到了這本書冊。」白玉相謊言道,將書冊遞給白芙蓉。
白芙蓉接過,就著首頁閱讀而下--
絕艷,為一容貌殊麗之術。
面貌本為平凡者,習此術法,必能增強其五官之嬌美神韻,如秋桂馥香之撩人心弦;中等姿容者,習此術法,肌膚必然晶徹如玉,眉目嬌媚若桃花之俏;面貌姣好者,習此術法,絕艷若出水芙蓉,傾城傾國。
「既是傾城傾國,為何又會落得如此下場?」白芙蓉擰眉合上書冊,沒費心細看那些習法的過程。
「這書冊的後頭兩頁,讓我說給你听吧。及笄之女自習得此術之日起,容貌必能如不謝之花卉般嬌麗十年光景,皮肉之傷甚且不易留下痕跡。只是習術之後,這一生便只有二回時日能結束自己生命,否則便會落得同你師祖這樣的下場。」白玉相的話說得平靜,彷若這些話早已嫺熟於心。
「誰都不該為了一張皮相而變成這樣哪……」白芙蓉打了個冷顫,喃喃自語。
「我幾日來采訪巫咸遺老,方知絕艷原是古時男硯蓄養美女以換求榮華富貴之舉--練術之女,將一生的芳華全都聚集在十年內綻放;十年後,焉能不急速凋零?」話說得甚是感嘆。
白芙蓉抬眼看向師祖,卻與那雙腐缺了眼瞼而無法閉上的苦瞳對個正著。
一陣心酸,珠淚滑下嬌顏。
師祖連嘴都成了一團沒法開合的肉泥,什麼苦都說不出口哪!
「我們幫不了她嗎?」白芙蓉含淚問道。
「我們幫不了她。這是受了詛咒的身子,不進食亦能生存,如此一日日退化成廢人,得痛苦數十年方可死去。」白玉相閉上了眼,平息著胸中不安的心跳︰「除非……」
「除非什麼?」白芙蓉急切地問道。
「除非能再度拿起刀子,活生生地將自己的心剮挖而出。」
白芙蓉搗住自己的唇,再也忍不住胸月復間的難受。她狂奔出門口,在小橋邊屈膝而下,不停地乾嘔著,嘔到胸口胃腸都發了疼,仍無法讓自己舒適一些。
活生生把自己的心剮挖而出!誰做得到呢!
況且,那幾乎已成肉糜的身子,哪有力氣執起刀柄往自己身上戳?徒然受苦罷了!
「我想,在她的身子還未完全退化之前,她試過想殺死自己--在她的胸前有一處凹陷的長疤……」跟著走出門的白玉相,證實了白芙蓉的想法。
「我們常來看她吧!」白芙蓉把臉埋在藕色衣裙問,悶聲說道。「我可以去找些讓人安眠的藥草喂給她喝。」
「蓉兒--」白玉相低喚,疾言冷聲中有著掩不住的傷感。
「師父!」白芙蓉驀地抬頭,黑亮的大眼像極等待人溫柔擁抱的孤雛--師父有多久不曾用這種語調叫過她了。
「原諒師父。」白玉相強迫自己看著白芙蓉的臉。
白芙蓉柳眉緊蹙,珊瑚般殷紅的唇像甫綻的花蕾。「為什麼要原諒師父?我不懂師父的意思?」
「你練了那套絕艷。」
「巫真藏書庫里的那冊絕艷術法,少了後面幾頁……我當時僅知練了此法後,容貌能出色,且修練容易入手,未曾多加考慮便讓五歲的你學習了絕艷……」
狂奔之間,白芙蓉搗住自己的耳朵,卻無法阻止自己腦中下斷重復著方才所听到的一切。
「絕艷之術,成人習之,可自運其芳華十年;幼童習之,則自十五歲始,便可視之為利器十年。何故名之為利器?其女從十五至十八之年歲間,性別不定,非男亦非女。是男是女,端視此女其後侍奉之主人為男或女。故此三年間,不宜侍主。」
非男非女……
白芙蓉狂亂的腳步踩著了裙擺,整個身子向前一簸,重重地摔在碎石子地上。
她混亂的心和腦子無法作出任何保護自己的反應,細薄的袖被碎石子割破,手臂手腕都被磨出了幾道又細又長的紅色血痕。
不覺得痛、沒有力氣移動,她躺在碎石子小徑上,用一雙無神的美眸瞪著今晚沒有一點星子的夜空。
「所以,你現在知道你為何不能在十八歲之前和黑嘯天成親了。」
她哪敢妄想十八歲?十五歲就被宣判了比死還可怕的命運啊!
如果嘯天哥哥知道她現在是這樣的身子,他會用什麼表情看她?
她想像不出非男非女的身子可能會有的樣子,因為她已經再度失控地側過臉頰,挖心掏肝似的乾嘔了起來。
「若我現在自絕性命呢?」她向師父問道。
「練了絕艷之人,身體發膚難傷,是為不死之身,你唯一能結束生命的機會就是在十八歲及二十五歲生辰的那二日,舉刀刺入心口自絕性命。」
連死都不得自由哪!
縴長的十指掐握著一株野草,草根被整個拔起,濃綠的草汁在她青白的掌間泛開來,爛泥似的糊成一片。
她想起師祖身上那些沒癒合的傷口……她撐起身子,跌跌撞撞地沖到溪邊。
溪面上,月亮的倒影和一張在水波中晃搖的芙蓉美面同時入了她的眼--
她狂亂地扯掐著自己的臉龐,希望扯去這張皮相。這種臉孔,不要也罷!
扯得過急、力道過重,她的指甲在臉上留下了傷口;然則,這自虐的舉動,卻只是讓她的容貌增添了霞色。
懊怎麼辦?能怎麼辦?
不明白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夜更靜了,只知道清晨的朝陽刺痛了她的眼,而她仍在迷霧間找不到出路。
「你在這里坐了一夜?」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白芙蓉身子一顫,雙臂把自己抱得極緊。
「師父……」她睜著無神的眼看向師父。
「絕艷有方法可解,此法被以紅花之法封在書頁里,我一解開,便立刻趕來找你。」白玉相淡漠地說。
「絕艷有解法……」白芙蓉怔愣地看著她,一動不動地听著師父平靜的聲音對她說道︰
「解咒,有兩個方法可行。其一,中咒之人,自十八歲起,每月需得一對年輕男女的熱血沐身。唉,我如今才知道師父為何總是雲游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