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柳絲絲背過身,擰了條冷水巾子,顫抖地交到莫騰的手上。
「為什麼沒叫醒我?!」
莫騰揮掌將巾子甩落到地上,並把江灩灩遞來的茶杯砸成千百碎片。
「原是好意想讓爺多躺一會兒,爺已經三天不曾合眼了。」江灩灩臉色青白地說道。
「我的事輪不到你管!叫你一個時辰叫我一回,就是要你不許讓我在夜里睡著!豬玀不如的東西!」
數日不曾安眠,加上夢里的折磨仍余悸猶深,莫騰狂亂地低嘶,驚猛的眼神像是想吃了這二人。
「養你們做什麼!一頭懂事的牲畜都比你們強!」
柳絲絲眼中含淚,卻死命掐著自己手背不許自己落淚——爺看到淚水會暴跳如雷的。
她和江灩灩萬萬不能被趕出這里啊!她們在荒山僻嶺里的村子的生計,靠的就是她們倆在這掙的銀子過活哪。
「爺喝杯茶吧!天快亮了,天亮再睡就沒事了。」較膽大的江灩灩勉強陪了個笑臉,再度為他奉上一杯安神茶。
「全滾出去!笨蛋。」
他張狂地站起身,威霸的身形擋住燭光,凶惡神情像黑夜中出沒的鬼。
兩名女子發抖地偎成一塊兒,不敢動也不敢走!
打從十來天前搬到這處湖邊之後,莫騰夜里夢魘的情況更變本加厲。他忍不住打盹的夜里,那些留在他身上的青腫傷痕慘不忍睹,那種疼痛,甚至讓他連白天都入不了眠……
「滾出去,否則就一輩子別再讓我看見!」他不需要任何人!
莫騰望著她們落荒而逃的背影,腦中浮現的卻盡是白衣女子絕塵而去的身形。床邊的一把木幾在他手掌抓握之下,頓時碎成片片。
他恨!
恨上天!恨父母!恨他的異能!
也恨那白衣女子的無情!
拼命琢磨出最鋒利的刀刃,就是要讓天下人也嘗嘗被利刃撕開身體的痛!
用盡心機造出最陰狠、惡毒的暗器,為的就是讓天下人也嘗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我不獨受苦!定要天下人陪葬!」他對著窗口叫囂出聲。
曙光乍現的清淨湖邊,那十人合抱的柳樹枝梢里回蕩的正是莫騰狂風暴雨般的陰沉嘶吼。
冢槨墅
這一季飄浮在空中的氣息——紊亂。
這一日呼吸在鼻端的氣息——詭異。
秋楓兒拂落肩上黃葉,沿著湖邊徐徐而行。
樹枝上的鳥叫聲正沸拂揚揚地傳遞著來自其它國度間的風風雨雨。
秋楓兒幽幽地走她的路,就當那些私語是一片片飄過天上的雲。
世間事,原就無法逐一理解。
否則,華胥國之民何以總是在秋季及其前後一個月,方能擁有感應萬物的異能?
上天給了華胥國這些無心、無情之人這種異能,又是何用意?
身為華胥國之民的她,不懂。
如同她不明白,那天夢里的男子為何視她如仇敵?如同她不明白,她如何會與那男子在夢中相遇?
華胥國與人間,畢竟是完全不同的兩處結界。
風拂過秋楓兒的清雅臉龐,飄過她淡然的眼眸,她其實並不想專注去弄懂這回事。
她習慣性地走到澄碧湖畔的一株巨柳——老柳樹不是個愛嚼舌根的生靈,她可以真正地在午後小憩一番。
她喜歡坐在柳樹邊听著微風吹過水面時,湖上所發出的細微漣漪聲,也喜歡柳樹隨風輕搖時的沙沙聲響,及那拂面而過的柳葉香。
這是喜歡吧?
不討厭便是喜歡吧?
那麼,討厭又該是何種情緒?
如同那天被男人捏住肩臂時那種喘不過氣的痛,所以會想逃開?
腦袋里轉的問題,是她從未思索過的。
和家人一樣,從沒離開過華胥國的她,其實不需要太為難自己的心。
——黑嘯天施法了!黑嘯天施法了!
——黑嘯天施法了!黑嘯天施法了!
睡臥於綠柳間的秋楓兒蹙著蛾眉,輕搖著螓首,掛著雪白玉鐲的縴手掩住耳朵,薄唇微抿著,帶著幾分少見的嬌嗔。
真吵!她不想听那些話。
黑嘯天是巫咸國有始以來法力最高超的巫魔又如何?他對誰施法又與她何干?鳥禽們何須驚惶?
這些鳥禽們在華胥國住了這麼久了,怎麼一點都不像華胥國的鳥?
在一陣吱啾嘈雜中,秋楓兒仍然昏沉沉地陷入半睡眠狀態中。她向來不是貪睡重眠的人,可是意識的渙散卻由不得她控制——
仿若有誰正強勢地在呼喚她一般。
她清楚地感受到鳥叫蟲鳴聲從耳邊頓然消失,死寂黯黑取代了午後橘紅的余暉,她進入了一場鱉異的夢境……
周遭的安靜並不正常,連呼吸都顯得過分生氣勃勃的安靜——不可能正常。
闐黑讓人看不清前方,心中卻不得不提防著四面八方隨時可能竄出的噬人妖獸。
是夢嗎?在她意識仍清醒時,就開始作夢?
秋楓兒感到土地上的瘴癘濕氣正滲入她的絲鞋,鑽透她的肌膚。
並沒打算快步走,身後的風卻催促地推著她的背。她停下住腳步,只能被迫向前。
「啊!」
掏心挖肺的狂吼聲,讓秋楓兒專注了心神。
是那個男人。
秋楓兒手腕上的白玉鐲忽而冒出陣陣冷意。瑩白的鐲色,居然在黑暗中亮出一層冷白的光。
白玉的臉頰才低頭瞧著鐲子,身後的怪風已然卷著她往男人的叫聲推進。
「滾開!」
暴戾的叫聲朝著她的臉面直劈而來,秋楓兒眨了兩下眼,倒也沒啥受到驚嚇。
一陣閃電,她再度見到了他——
沐在青色妖光之中,他的粗獷五官更形張狂歪曲!而肩上胸前幾乎找不出一塊完整體膚的他,軀體全然緊繃的駭人氣勢,竟連她都忍不住打了個冷哆嗦。
莫騰靜止所有掙扎,雙眼發直地瞪著她,那深邃的眼閃過太多情緒——
只是她不懂。
秋楓兒停佇在他面前,那些侵蝕他身軀的惡物嘯地消失無蹤。
「你來做什麼?滾!」
他囂怒地狂喊,額上豆大的汗流下,刺痛著他的眼。
她沒回答,心窩上陡地鑽入一股子的刺痛。
「嘲笑我啊!一個男人生不如死的丑態很有趣吧!」莫騰鷹爪般的手指眼見就要扣上她的肩。
秋楓兒的腳步踉蹌了下,正巧避開他的攻擊——此時太劇烈的心痛,讓她整個人縮成一團。
他的聲音伴著血滴走到她面前,每一步都讓她全身的疼痛加劇萬倍。
她倒抽了一口氣,目不轉楮地抬眼看著他——
血肉模糊的他每走一步,她的痛苦就隨之起伏加劇。
她重喘了一口氣,乍然驚覺到自己所受的痛正是他的皮肉之苦。
「怕了嗎?這些鬼妖們用嘴用牙咬出挖出的血洞好看嗎?」他譏諷她看似膽怯如鼠的姿態。
她柔弱地輕搖螓首,清幽的眼泌著水光望著他。
痛!她無法呼吸了。
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向只能藉由萬物來感應他人的情緒,為什麼這男子所受的椎心之痛,竟會直接傳到她身上?因為時節已定到感應力最強的秋天嗎?
但,從前不曾如此啊!
「你搞什麼鬼!」
莫騰瞪著她原就雪白的臉頰,漸褪成死灰的白。
他搖撼著她的肩,想扯去她裝模作樣的面具,僨張的臂膀卻不慎扯裂了一道血流不止的傷口。
「啊!」她低呼出聲,整個人終於不支倒地。
她想說話,卻只能捂著胸口盡量平息四肢百骸的痛。
華胥國居民正是因為心髒不好,因此數數代代皆嫺習於不讓情緒有太多的大起大落,以求生命的自保。
「他們不是很怕你嗎?」莫騰看好戲似的矗立在她蜷曲的姿態前,冷笑睨著她。
她才一倒下,周遭的小表小妖們便虎視眈眈地打算拿她當下一個目標。他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能讓妖魔不凌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