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事如何拒絕?」歲平安咕噥著,心里隱約感到一陣欣喜。
除了師父之外,從來沒人這麼在意過自己是不是作息正常。師父是家人,但這龍震宇又算自己的什麼人呢?
「某些人或許只是為了好奇而湊熱鬧,真要是病情嚴重,他們便早早前去求醫了。你不必全放在心上。」龍震宇忍不住又開代。
「興許是求醫無效,才懸著那病謗啊,身為醫者,能多救一個,便是一個。」歲平安仰頭看著他,認真地說道。
龍震宇望著眼前的縴弱身影,心中憐愛又增幾分。若沒有人跟在平安兄弟身邊,這平安兄弟一定會作牛作馬累垮自己的。這麼細致的玉人兒,就該有一個寵她的夫君和一群愛她的孩子……
什麼夫君!他在想什麼?歲兄弟是男兒身啊!龍震宇瞪著歲平安,握緊拳頭,震驚地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
「你怎麼了?情緒為何總是如此反復?」歲平安仰視著他的眼,直截了當地問。
「說來……」龍震宇的聲音干嗄,目光卻深邃了起來,「說來慚愧,為兄的對你……」
「對我……什麼?」歲平安紅了臉,感覺一顆心正懸到了咽喉處,怦怦亂響,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他不能說!這個念頭乍然閃過龍震宇心頭。他睇著歲平安雪亮的眸子,發現自己決計是不願讓平安兄弟再度于他們之間築出楚河漢界的。
所以,他得忍。
「為兄有感于賢弟的濟世之心,不禁對于『濟世堂』這三字的徒得虛名,慚愧了起來。」龍震宇硬生生地轉了話鋒,表情仍微微僵硬,「不過,為兄的相信你日後會有充分時間在濟世堂濟世,現在就先歇歇吧!對了,前頭有一家「驢打滾」,口味亦讓人回味,但要是踫上病人可別又插手了,否則這一來一往的,你又不得清閑了。」龍震宇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
歲平安眨著眼,忘了方才二人四目交接時的臉紅心跳,只覺得這龍震宇此時嘮嘮叨叨的模樣像個老嬤嬤。
「你在笑愚兄太嗦嗎?」龍震宇不自在地抿起唇,表情甚是尷尬。
歲平安點頭,最後竟得掩唇來遮住自己忍俊不住的笑意,龍震宇瞧得痴了,也跟著笑。
二人彼此互望著,笑意卻逐漸斂退。
龍震宇凝視著歲平安璀亮的眼,感覺自己的心正痛苦地揪擰著。他無法再欺騙自己了!當他對歲平安的好感排山倒海而來,淹沒他的理智之際,要他如何假裝只要時日一久,他便會對歲平安無動無衷呢?
只怕,會日久生情吧!
「怎麼你偏偏不是女兒身呢?」龍震宇凝睇著歲平安,情不自禁低喃出聲。
龍震宇的話像是天上落下的白雪,輕拂過歲平安的耳邊,而後落在雪地上,消融無蹤。
歲平安面對龍震宇那雙熱切的眸,呼吸一窒,不知如何響應,只得低頭佯裝自己什麼也沒听見。
歲平安冰冷的十指合握,望著地上的雪模糊地說了句︰「我听師父說過,長安東市有種名為『甜雪』的飲食,是以蜜糖烘烤而成的點心,不知離這兒遠是不遠?」
龍震宇深深凝望著歲平安,知道自己方才拋出的那句真心話,注定得不到響應。他苦笑著,毫不掩飾他心中的落寞。
懊怪蒼天弄人嗎?怎麼他唯一動心的人,竟然是個男子呢?況且,他又能要求歲兄弟響應些什麼?他們皆是男兒身哪,是他自己亂了心緒,有了不當心眼啊!
「我們回去吧,我會找人帶你去吃『甜雪』的。」龍震宇聲音沙嗄地道,在凝望了歲平安最後一眼之後,轉過身走向一條通往龍綢的街道。
歲平安握緊了拳頭,知道龍震宇這回是痛下決心要對自己斷念的。
只是,明知道該釋懷的,明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可心頭為何隱隱作疼呢?
歲平安咬住唇,忍住一股直嗆上鼻頭的酸楚,加快了腳步踉蹌隨于龍震宇身後,像是他身後一道憂傷的影子。
第六章
那一日,二人回到龍府之後,
之後數日,二人偶或相見討論濟世堂之事,可也都互相回避彼此的眼神。
龍震宇總是在找理由與歲平安親近,可愈是親近,龍震宇便愈是能從言語之間領會到歲平安的聰慧,他也就益發地痛苦不堪。
而歲平安原以為自己可以不把龍震宇的放棄當成一回事,偏夜夜讓他的那句話惹得難以成眠--
怎麼你偏偏不是女兒身呢?
這一夜,歲平安又是輾轉難眠,干脆起身開窗讓寒意侵入屋內,想讓自己清醒。
不意此舉卻為自己招來了風寒,天才微亮,臉色發白的歲平安便急忙在屋內以取暖的炭火熬了姜茶,在喝了滿滿一壺姜茶,逼出一身汗之後,四肢方不再冰冷。
歲平安起身下榻,拿出一件藍布襖衫,換掉身上的青玉色翻領衣裳。
白淨玉手解開了高領襖衫上的圓扣,褪去了外裳,露出光潔平滑的玉頸。
歲平安低著頭,在解開襖衫保暖背心之後,再卸下一件青紗單衣,繼而露出縴細身材上那裹緊白布的雪淨胸口。
姜茶逼出了一身的汗,沁濕了胸前的雪白布絹。
歲平安望著胸前的白布,忽而幽幽地嘆了口氣。
懊怎麼告訴龍震宇,她歲平安是女兒身哪?
歲平安握緊拳頭,貝齒深深地陷入唇間。那似顰若蹙的眉,襯著細致滑膩的肩,是怎麼樣也無法錯認的女子柔媚哪!
歲平安解開胸前的白布,露出雪白酥胸,她不敢多看卜很快地拿了一條新的布絹,快手又將酥胸纏東了起來。
她女扮男裝的經過,說來荒唐卻真實無比。
當年替她爹寫字的老秀才胡涂,一時把「賣女葬母」寫成了「賣子葬母」,是以,喝得醉醺醺的師父才會陰錯陽差地買下了她。日後,師父在為她把脈時,發現了她的女兒身,驚嚇之余,原本是要送走她的,是她磕了好多個響頭,才讓師父心軟留下她。
此後,為了避免世人的流言蜚語,她總是以男裝出現。
十年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她漸漸習慣了當男子的好處,也習慣了這大江南北的天寬地闊與四海為家的日子,從來也不曾想過要再換回金釵女裝。
直到龍震宇的出現。
歲平安長喟了口氣,再度一層層地套上所有衣裳,再度裝扮成一個男子。
她無法想象自己停留在一個男子身邊、持家生子的未來,雖然她和龍震宇似乎總能在四目交接時,奇異地得知彼此的心思,但是,龍震宇總是男人哪!
男人,她是不敢相信的。
況且,以龍震宇的身家背景,想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呢?他那雙幽深的眼,為何執意要停留在她身上?
歲平安用手捧著微紅的頰,顫抖著雙唇不情願地吐出一句︰「也許,只是『得不到』的念頭在作祟吧!」
歲平安披上毛裘,拿起一只陶壺,打算走到庭院里斟水,門才推開一小縫,一陣早晨的風便迫不及待地吹過歲平安的臉龐,揚起她肩背上的細長發絲,發絲下那張雪白小臉柔美得讓人心驚。
歲平安向來知道長發飄曳的她有多讓人失神,就連師父那種孩子性的人都會對她放下長發的樣子訝然了,別人當然全都不許看見。是故,只有在這種黎明時分和睡覺時分,她才會允許自己的發絲暫時垂放下來。
歲平安將長發往頸側微微一攏,手腕微一使勁,將門屝整個全推了開來。
「你也一夜未眠,對嗎?」
龍震宇的聲音驀地出現在清晨的鳥鳴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