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很苦嗎?」為什麼她還能這麼快樂,連一點沮喪都不曾在她身上發現過?
自從失明後,他老覺得怎麼都不滿足,沒一件事讓他順心︰可就在他自怨自艾時,有多少人過得比他還辛苦?為這小女孩心疼同時,他羞傀萬分。
這些年來,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曾幾何時,他變得一點都不像他了——
猛然握拳,東方戩苦澀地笑了起來。他現在不等于是個廢人嗎?還想這些做什麼?他再也不能為任何人做任何事了……
「苦……苦是什麼?我不知道呀,雖然偶爾會不開心,可有娘在身邊,我覺得很好啊!就是常常搬家,有點麻煩。對了叔叔,包子我可以帶走嗎?」
「看來你娘……把你教得很好。」突然有點好奇,她娘會是什麼樣的人?
「呀!你這孩子怎麼在這?」門邊方向傳來人聲騷動。李大娘沖了進來,看見房內一團亂,以為魁首又發飆了,急忙抱起小女孩轉身就要走。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你娘在等你要一起離開了呢!」
「不是說要等到雪停嗎?」小女孩緊緊抓著懷中包子,就怕弄丟。
「魁首不肯讓你們住下,快走吧。」李大娘忙著躬身道歉。「真是抱歉,讓這孩子吵了您,這里的東西我立刻派人來收拾。」
「大娘,只要等到雪停就好了,我娘還病著,捱不住大雪的……」無論別人如何欺侮都能一笑帶過的小女孩,卻忽然變得驚慌失措起來。
「我,我可以去屋子外邊蹲著沒關系,讓我娘留下好嗎?」
「這事你得問魁首才行,我作不了主啊……」李大娘偷瞄了瞄魁首一眼,放大聲響︰「外面風大,君影你撐不住的。可是魁首嫌你們太吵了,要趕你們走。」
「魁首在哪里?我、我去求他!」連君影直想掙月兌出李大娘懷中。
「里面那位就是魁首。」
「給包子的叔叔?包子叔叔,不,包子大哥,不對不對,魁首大哥,我、我把包子還你!」連君影顧不得踩著地上東西跌了下去,筆直撲進東方戩懷里。
錯愕接過小女孩遞來壓扁變形糊掉的爛包子,東方戩一時反應不及。
「包子我不要了,可不可以至少等到娘有力氣了,你再趕我們走?我不會惹事的,我、我可以幫忙打掃,喂雞鴨——」
像是想到什麼,連君影連忙拿手搗住嘴。
「我,我現在開始不說話,不吵你了,你讓我們留下好不好?」
東方戩啼笑皆非地想到了一幕場景。若是要她去喂雞鴨……恐怕她小小身子當真會變成雞鴨的餌食吧?「是你娘教你說這些的?」
「沒人教,可是……每次要借宿之時,娘都是這樣拜托別人讓她幫佣的,現在娘病了,我也得要努力幫忙。娘說,不能白吃白住人家的,所以……」
沒能看到周遭一群人震驚表情,東方戩啞然失笑。「算了,都留下吧。」
「魁首……是說真的嗎?」李大娘下免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可能眼楮也起了錯覺,竟然看到那孤僻的魁首……笑了?
「我還不至于殘忍到要她們母女去外頭凍死。就到雪停為止,讓她們住下。」東方戩放開了連君影。「好了,去找你娘吧。」
李大娘一把抓起連君影快步走開,就怕魁首陰晴不定的脾氣又改變主意。
「謝謝魁首叔叔,不,魁首大哥,謝謝你了,好心會有好報的,你們家一定能財源廣進,六畜興旺,雞鴨肥胖,隨時都有包子吃的!」
東方戩輕笑著搖了搖頭。這丫頭怎麼還在想包子?
他對著就要掩上房門的李大娘大聲說︰「李執事,等會記得給她們送一籠熱包子過去,小心別讓客人餓著了!」
東方家再次出現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這回會是福或是禍呢?
至少,現在的東方戩,笑得很開心。
第七章
「翠雀!有任何理由,你告訴我——別走,翠雀!」
「放手!」沒有答案,沒有留戀,她甩開他,直往外沖去!
「翠雀——」
大喊著自夢中驚醒,東方戩早已汗濕全身衣衫,發現到時,淚流不止,心痛難當。
周遭熱意如火焰般狂燒,逼真地仿佛仍在他身邊熊熊燒灼,刺痛他的每一塊肌膚,叫他渾身寒毛直豎,除了緊緊抱住自己以外,無力掙月兌。
都五年了,可那天的噩夢仍時時刻刻纏繞著他,不曾止息。
他的黑暗世界中,唯一看到的,唯有那團火光中,她離去的背影。「翠雀……到底你為何要離開?」
讓他百思不解,困擾許久的,也許是這個問題才對。
她是個優秀的騙子不是?讓他當真沉醉在那一段如夢似幻的回憶中,至今仍忘不了她……
他當真恨她的欺騙嗎?他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身為狂風寨一員,她選擇背叛本也無可厚非,她會將心給他才是怪事。
他早該明了的不是嗎?他恨的,是她不告而別;他怨的,是她不曾愛過他卻虛情假意誘他墜人情網;他不能原諒的,是她那時無辜的眼神讓他放不下。
既然狠心與他決絕,又為何要給他那一點點希望,讓他……還想相信她?
身邊一個倒抽的氣息叫東方戩猛一僵,冷冽轉頭大喝︰「誰在這里?」
忽然察覺有其他人也在這房里時,東方戩心中懊惱可想而知。自從受傷以後,他的听力比往常更為敏銳,如今,怎會突然放松戒心?
「大娘還有事,托我送洗好的衣裳進來。本是想趁魁首睡著時候把東西放下就走……」
風臨玥開始自責不小心,怎麼沒能趁他醒來以前快走呢?
原本她向李大娘掙來這差事,只是克制不了對他的思念,想乘機靠近看看他,沒料到他突然驚醒。
不能怪她留戀不去,當她一見著躺在床上的他,形容憔悴、不修邊幅的那副模樣,讓她心疼到極點。
她站在床沿,看他翻來覆去在夢中痛苦地揮手掙扎,她多想上前抱住他,告訴他,她就在這里——可是,她不能這麼做,不能告訴他。
看得出來,失明一事給他的打擊,若他知道他口中那個叛徒就在他身旁,他一定會無比氣憤;現在,她不該再刺激他,所以她選擇了靜默。
她伸出的手掌,停在他頰上一寸不到的地方,隱隱發顫。
明明他就在這麼近的地方,她想踫卻不能踫,只是輕觸一下確定他的存在都辦不到,只能眼睜睜看他受苦,讓自己也跟著心酸,卻無能為力改變現狀。
直到他蘇醒,她才無比懊悔地明白,自己又錯過了能親近他的機會。
听她語帶哽咽,仿佛隨時會啜泣出聲,東方戩不免要猜,是他強硬的態度嚇著她?那輕柔嗓音,恍若似曾相識,但他記不得她像誰。他受夠柔弱女人了。
「哼,讓你來送?」所有人早將他房間視為禁地,當成有毒蛇猛獸似的能避開就盡量避開。「我沒听過你聲音,這個家老早就不用新人了。你是誰?」
「我……幾天前來借宿的。」她的聲音漸趨平緩。
癘窸窣窣的聲音移動著,拉開五斗櫃又合上的聲響傳來,他想,她大概正如她所說在整理他的衣裳吧。
「讓個外人隨便進我房里,李執事也未免太放心。」心上莫名焦躁,他就是無法擺出好臉色。
「請別怪李大娘,是我要求幫忙的。」她急忙辯解。「魁首收留咱們母女的恩情,我也只能做這些事回報。」
「你倒還挺講人情的。」好樣的,現在居然不怕他、還敢同他辯解了?東方戩挑了挑眉,不免對這懦弱女人有些改觀。「君影那丫頭是你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