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後一聲申吟自耳畔消匿許久,安本橙才會傾頭細瞧歐石楠反應——他睡著了。一向警覺的眉眼終于松懈下來,長長的黑睫附在臉頰上端,像兩把可愛的小扇。抿緊的薄唇微微張開,吐露均勻鼻息。
她不敢想,也無法想像,世上究竟有多少人瞧過他如此酣甜的睡顏?
看著看著,一股莫名的感動充塞安本橙心頭,一縷前發驀地落至歐石楠額前,安本橙輕手輕腳地將它撥開,再度露出他光潔的額頭。她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的睡臉傻笑。這,是她的秘密時光。連歐石楠本人也不知道,在他被按摩得舒服地熟睡之後,她會待在他房里,偷偷看他許久、許久。
直到跪坐的兩腿酸麻,安本橙這才手腳輕巧地離開床鋪,拉來薄被將歐石楠身體密密蓋好之後,她低頭在他耳邊低喃。
「祝你有個美夢,晚安。」
像個夜之精靈,安本橙躡手躡腳、不著痕跡地步出他房間。門輕輕「喀噠」一聲關起,留下一室甜甜的橙花香氣,像陣徐緩的春風,將歐石楠送入平穩夢境。
安本橙……
心里一浮現這名字,歐石楠略略抬頭,目光一下攫住獨坐在牆邊桌後的嬌小身影。從他坐的方向望去,猶可看見她手里正拿著什麼東西,一針一線密密縫著,表情認真。
他不可能承認,每每想到她,抬起頭來就能瞧見她的感覺,多令他安心。
歐石楠移動身體尋了個方便看她、又不會被輕易看穿的角度,眼含興味地瞧她的舉動。她在縫什麼?表情這麼專注,連瞄他一眼都沒有?!歐石楠眯眼觀望,只看見她手里一坨咖啡色物體,約莫五公分大小。
「嗯嗯,很帥。想不到我真做得出來……」
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結束最後一針,用剪刀剪掉線頭之後,安本橙將它放在桌上,再用手指調整內里棉絮。「好了!」她滿意地點點頭。
東西太小,從歐石楠的角度看去,依舊看不出個所以然。
「什麼東西?」他忍不住問。
安本橙猛地抬頭發現他在看她,臉頰頓時脹紅。「噯,一個小布偶啦。」
像做了壞事被當場逮住的小孩,安本橙表情相當別扭,不知該要大方一點直接拿去獻寶,還是偷偷將它藏起來不被發現……猶豫在她心頭翻了兩翻,突然她決定了。
「我給你看,可是你不可以笑我噢。」
安本橙走近歐石楠座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只咖啡色老鷹布偶,就這麼英姿瀟灑地立在她手心。歐石楠心一動,他抬頭望向她,安本橙滿臉不好意思地解釋。
「我听申立說過,你有一個外號,叫狂鷹……」
歐石楠不說話,他好似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就只能怔怔地看著安本橙掌心里小巧但精致的鷹。
「老鷹不好做呢!我看了好多本拼布範例,才找到兩個樣子,我覺得這樣子比較帥氣,比較像你……」安本橙將老鷹遞到歐石楠面前,小心翼翼觀看他的表情。
「我把它弄成鑰匙圈,送給你好不好?」
「呃……」見他久不回應,安本橙尷尬了。她想,他可能是覺得布偶鑰匙圈太幼稚,跟他身分不搭配。「你不喜歡也沒關系,那我就拿回去了……」她搔搔頭發訕然地笑。
「為什麼?」歐石楠突然問。
安本橙一愣。「什麼為什麼?你是問我為什麼要做老鷹嗎?沒什麼原因啊,就是想做而已。做成了之後發現它很漂亮,才想說要送給你……」安本橙解釋完,發現歐石楠依舊沒聲沒息,她表情略帶失落地嘆了口氣,轉身欲走。
「弄好之後再拿來給我。」歐石楠說話。
安本橙詫異地轉頭看他。然後,他還說出一句令她更吃驚的話——
「很漂亮。」
「你喜歡?你真的喜歡?」
對于她這兩個問題,雖然歐石楠頭一撇又轉回頭去工作了,但有他前面那一句話,安本橙已經喜不自勝。
「我馬上去弄,一分鐘,給我一分鐘就好。」
收下老鷹鑰匙圈,歐石楠挑了一個安本橙與其他人都不可能注意到的時間,換上安本橙送給他的老鷹女圭女圭。每天進家門、出家門時,手指一踫觸到老鷹布偶柔軟的身體,歐石楠唇畔就會浮現出一抹淡笑。他想他會一直牢記,安本橙揣著它走來他面前時,瞼上那害羞又甜蜜的表情。
直到瞧見她送的老鷹布偶已一聲不響地掛在他的鑰匙上頭,安本橙這才瞧清楚歐石楠藏在寡言面具底下的真實模樣。他並不冷漠,但就是沒有安全感。他好像不相信這世上真會有人無條件的對他好一般!一件事總得經過再三試探,確定真如外表看來那般無害,他才會勉為其難接受。
模清楚他這脾性後,更加堅定了安本橙提供他早、晚餐服務的意願。
罷開始他可都是臭著臉吃飯的噢,活像她精心烹煮的料理多難吃似的!不過所謂皇天不負苦心人,經過四、五天的磨合,他終于被她養出會待在家中吃早餐,晚餐的習慣。
如果晚上沒安排飯局,歐石楠會在下班之前,大概五點半,派車先讓安本橙回家。大概在七點左右,歐石楠才會收拾公事包自行開車回去。通常這個時候,香噴噴的三菜一湯,或者炖煮,或者火鍋料理,都已熱騰騰地準備好供他大快朵頤。
「家里菜快沒了,吃完飯我會去超市一趟。」吃飯間,安本橙突然想到似地提了一句,也不知道歐石楠到底听進去了沒,只見他扒飯的動作依舊,連點個頭回應一下都懶。
她啊,也已經很習慣他的「沒反應」了。她現在知道,沒反應就等于是答應,歐石楠絕對不是一個坐視厭惡的事物在他頭上盤旋的好好先生。飯後歐石楠沒吭氣地將碗筷收一收,隨即便退回房間繼續工作,出門前安本橙朝里頭喊了聲「我出門嘍」後,便拎著歐石楠打給她的備份鑰匙,提著購物袋逕自下樓。
半個小時了。
歐石楠審閱完一份卷宗的時間大概十分鐘,雖然人在房間里,但他耳朵卻靈敏地不放過門外絲毫動靜。三份卷宗看完她還沒回來,以往這個時間,早就听見她喊著『我回來了」的聲音。
歐石楠強自按捺心頭的焦躁,又審閱了一份卷宗後,這才放棄地將鋼筆往案頭一放。就如同安本橙對他的熟悉,經過幾天相處,他自然也模透了她的習慣。她不會乘機打混模魚,買了四十分鐘還沒回來,其中定有蹊蹺。
拎了他自個兒的老鷹鑰匙出門,歐石楠徒步走向頂好超市。距離超市大門還有一大段路,便瞧見安本橙和一對男女站著聊天——不,歐石楠凝眸細看,應該說,是那一對男女拚命說話,一直苦笑不語的安本橙充其量只是個听眾,還是不太情願的那一型。
「你都不知道我們家Peter對我多好,他不但出錢供我到英國游學,還送了我一輛好漂亮的古董金龜車,是正牌的古董金龜噢,可不是現在到處可見的VW貨,對了Peter,你說我那輛小標花了你多少錢,我一下子忘了。」
「大概就百來萬吧,那一點小錢我也記不太清楚……」Peter說。
「你看看我們家Peter怎麼說話,真是受不了,百來萬竟然說一點小錢,真是受不了你喲……」
就如同歐石楠所認為的那般,確實,安本橙已經相當不耐煩了。也不知道今天是走了什麼狗屎運,買完菜正想回歐石楠家,竟然好死不死讓她在頂好超市門口遇上昔日大學同學,愛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