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他看起來和過去沒什麼兩樣,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里住著一條名為「恐懼」的大蟲,那條大蟲正在無情的啃嗜著他的心肝脾腎肺,一點一點的折磨著他的心神,一滴一滴的耗損他的精力,讓他鎮日活在隨時可能失去潔蓉的恐懼中。
所以,他有別于以往隨興的工作態度,每天準時上下班,為的就是想利用忙碌來和內心的恐懼相互抗衡。
今天,他將小陳找到辦公室來。
小陳從踏進辦公室起,臉上表情及走路的動作都非常不自在,部分同事認出他,立刻給他難看的臉色瞧,甚至還有些「不小心」讓他听到的耳語,當場令他感到難堪。
自從那天在急診室見面後,他和老板就沒再踫過面,他幾次要找老板「認罪」都被擋下來,老板都不願見他,到醫院想探望潔蓉也都因為老板和他的朋友已經在里頭而不能進去,只能在外面向護士打听潔蓉的狀況。
他一直以為老板是在生他的氣,今天老板終于願意主動召見他,事情總算要有個了結了。
「身體好了沒?」仲子俊態度溫和,語氣和緩,一點也不像在生他氣的樣子。
「嗯。」他點頭。
「事故的調查報告已經出來了。」仲子俊拿起桌上眾多檔案夾的其中一個。
小陳挺直脊梁準備受審。「是。」
「是腳踏墊惹的禍。」將檔案夾遞給小陳。
「腳踏墊?」小陳充滿疑惑的接過檔案。他想過千百種發生事故的原因,就是沒想過會和腳踏墊有關。
仲子俊揚揚眉。「檔案里頭寫得很清楚。」
小陳打開檔案快速瀏覽,里頭還附了事故模擬照片,將整個事故的發生原因一清二楚的詳細闡述。
看完報告,小陳合上檔案,閉上雙眼緩緩仰起頭,報告的結果讓他感到震撼,壓根兒沒想過一塊小小的踏墊會造成這樣大的慘劇。
鮑司為了能維持新車的完好狀況,會在維護或試車時在原廠踏墊上再放一個一般的防水踏墊,以防將車子弄髒。問題就出在防水踏墊的尺寸不一定符合,不像原廠踏墊能剛剛好附著在腳踏板上,有時過大,有時過小,但因為維修及試車只是暫時的,完成工作後即會拿掉,所以也就不是很在意尺寸不合這一點。
這次的事故發生原因就是因為腳踏墊太大,在試車的過程中踏墊會往前滑動,所以踏墊的邊緣有時會卡進油門及煞車,這就是小陳在試車途中始終覺得煞車及油門不順的原因。
而在測試加速度時,腳踏墊邊緣卡進油門及煞車中,導致高速行駛下煞車瞬間失常,才會釀成這樣的悲劇。
「整起事件沒有誰對誰錯,大家都沒料到一塊腳踏墊可以造成致命的危機,公司已經要求維護部經理擬新的工作標準程序,首先就是先解決腳踏墊的問題。」仲子俊大略說明了一下整件事的處理方式。
「就算是腳踏墊的問題,我也不該為了自己保命而讓潔蓉直接撞上牆壁的。」關于這點他責無旁貸。
仲子俊攤開雙手。「任何人遇到緊急狀況都會那樣直接反應,包括我在內。」
小陳低頭不語,心里的內疚是無法輕易去除的。
仲子俊起身繞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別想太多,公司隨時歡迎你回到駕駛座上。」
小陳立刻起身。「謝謝老板。」小陳激動的向他鞠躬,久久不起。
事情發生後,他得了駕駛恐懼癥,只要坐上駕駛座雙手就會沒來由的發抖,所以這陣子他沒再做試車工作,但是老板卻仍然照常給薪,讓他照常到維護部上班,他對老板的感激及對潔蓉的內疚,已經快要將他撕裂,今天老板又對他這麼Nice,他都不知道要怎麼報答?
仲子俊抬手看腕表。「時間差不多了,有沒有其他的事?」
小陳搖頭。
「一起到醫院吧!」也許潔蓉的病情會因為小陳的探視而出現奇跡也說不定。
小陳眼楮倏地一亮,用力點頭。
原本流傳在辦公室的一些耳語,也隨著老板攬著小陳的肩膀相偕離開而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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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子俊在進潔蓉的病房前先到院長室一趟,他向院長提出要將潔蓉送到美國治療的要求。
發生事故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天了,潔蓉雖然有些反射反應,但始終沒有醒來,他懷疑他還有多少耐性可以繼續等待下去。雖然以目前台灣使用葉克膜且存活下來的最高紀錄是五十三天,但是,他並不希望潔蓉破這項紀錄,所以他才會起了想把她送到國外治療的念頭。
不過院長卻當場澆了他一頭冷水,理由是現在的潔蓉根本禁不起搬動,且台灣使用葉克膜的技術成熟,使用案例是全球第二,甚至經常有國外醫護人員到台灣取經,所以院長並不認為將潔蓉送到國外就會比較好,反倒有可能因為長途跋涉而降低治愈率,而且院長不斷強調潔蓉一直都在快速的進步中,但是他卻一點也看不出來,只知道潔蓉沒醒來過。
經過一番溝通,仲子俊最後只好打消到國外就醫的念頭。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病房,在進入前先深呼吸,然後掛上笑容按下管制用的電鈴;不管潔蓉知不知道,他都會展現愉快堅強的一面。
護士小姐替他開門,通常只要是他出現在病房時,她們就會將原本放著潔蓉喜愛的音樂的CD關掉並離開病房,好讓他們獨處。
仲子俊包下了醫院最豪華的VIP室,將潔蓉從一般的加護病房轉到這里,只為了能和她有更多的時間單獨相處,說更多的體己話。
「你呀你,再不醒來,我都要失去耐性了。」仲子俊輕吻著潔蓉的手輕聲細主。
他伸手撫撫她因為手術而剃光頭發的頭顱︰心疼地說︰「頭發有長出來一點點了,你該不會是想等頭發長長才醒來吧?這樣吧,你先醒來,然後我做一百頂各種不一樣造型的假發讓你頂著先。」
他就這樣對著昏迷的潔蓉自言自語,每一次、每一天。
「那天小陳來時有多沮喪自責你也看到了,你再不醒來,我怕他會因此想不開而一蹶不振,你也舍不得看他這樣吧?」為了刺激她,他可是什麼招數都用上了。「再不醒我就拿針戳你喔!」
潔蓉被他握著的手抽動了一下,就像真的被針刺到一樣。
仲子俊倏地瞠大眼,他確定自己很清醒,所以很肯定他剛剛真的感覺到潔蓉的手指動了,也看見她的頭在微微轉動,雖然動作細微得幾不可見,但他有感覺也有看到,然後像是在印證他所看到的一樣,潔蓉的唇微微掀開,並發出細微的聲音,他趕緊湊上前。
「潔蓉?听得到我嗎?我是子俊。」他激動的更加握緊她的手。
「嗯~~痛~~」潔蓉閉著眼、緊鎖著眉頭,以幾近氣音的聲音申吟。
「痛引哪里痛?哪里痛?」他的眼楮像雷達一樣從頭頂到腳趾將她掃描一逼,試圖找出她的痛源。
「ㄕㄕㄕ……手~~指~~要~~碎~~了。」說這麼長的話差點讓她再度昏厥過去。
經過她幾乎賭上性命的提醒後,他才意識到是他太激動抓痛了她,趕緊松開手,並且不斷對著她已經紅腫的小手輕撫吹氣。「對不起,對不起。」
潔蓉沒再開口,剛剛那幾個字已經讓她耗盡力氣,而從頭到尾她的眼楮都沒睜開,仲子俊以為她又陷入昏迷,才想起應該趕快按鈴叫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