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步雲靜靜望著她,不語。
首度,他正視著這小女娃。
圓巧的臉蛋,細致的五官,雖非驚艷,倒也清秀可人。只是明亮的眉宇間一個打擰,卻另有種霸氣若隱若現,如果她不是瞎了,他能想象著那眉彎下的黠光。
「問題出在安杰,是吧?他讓你覺得他被麻煩了?」步雲可沒忽略安杰那小子「陰奉陽違」的能力。
英紗簡直要對眼前的男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何方神妖?居然都能掌握她內心的訊息?但,這也正是讓她害怕的地方。
「不關安杰的事,他已經很盡心照料了,只是我想……反正該好的也好得差不多;好不了的,也就是這樣子,再住下去只是多花錢而已。」與其花那個冤枉錢,不如折現給她算了。
「不能就這樣子。」他挺身起立,堅定應道︰「錢的事不用你傷神,你放心,一切我自有安排。」
英紗迷茫了……視茫茫心也茫茫。一樣的「自有安排」,感受人家的泱泱風度之後,讓她再度垂頭不語。
「走吧。這麼久了,你哥還沒回來,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再送你回房。」他徑自牽起她的小手。
「吃東西?」
「對啊,剛剛你不說肚子餓了?」
他居然還記著這檔事?
「有沒有想吃些什麼?」
「方便就行了。」她心不在焉的應答。他的手心好厚實、好溫暖……
踩著薄薄月色,她瞪著投影在地面那對手牽手的人兒。
這像什麼?又算什麼?英紗心頭七上八下的,她只是不明白自己在興奮什麼。
由于夜深了,附近商店泰半都打烊了,走丁一段路,他們來到一家類似泡沫紅茶店的速食店門口。
夜深時分,從店里頭傳來的喧嘩聲格外清晰。
「這家速食店還沒打烊,我看就這兒吧。」
「我想……換個地方吧。」英紗有些不安的輕扯他的手。
步雲掉過頭,拍拍她的肩頭,不以為意的安撫她道︰「別擔心,只是吃個東西就走,不會有事的。」
是啊,如果老天別跟她過不去的話,就不會有事……
英紗低著頭由著他牽往角落,才入席,一道突竄的喝聲,讓她開始相信老天不懷好意!
「唷——是大姐大唉!」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黑瘦男生,手指著英紗,臉朝向里頭那幾桌吆喝︰「快啊。大家快來看,是大姐大啦,她還沒死呢。」
黑皮,你再嚷下去的話,那不是我死,就是你亡矣!嗚……英紗好想哭。
一踏入這「地盤」,英紗心里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她被團團圈住,耳邊開始了 里啪啦的控訴——
青牛疾道︰「大姐大,你上哪見了?你不是說要跟南老大去干大筆的?你就不知道市場那邊要變天啦,我的攤子好幾次被人半夜偷偷砸了,我知道一定是大熊那幫人干的,他們就是听說你不在才開始作怪!」
阿德咬牙說︰「對啊對啊,還有大柱,他才可憐,他又被家里那個死八婆趕出來了,說什麼偷她的項鏈,我才打算去配條狗鏈絞死那八婆……」
狽腿松大喊著︰「反正大姐大回來了!她會幫我們弄死那些王八蛋!」
「對啊對啊,最好像一次一樣,把那只肥熊抓來,再綁個連環炮,炸得他屁滾尿流!」
「還有還有,別忘了再送大杜家那八婆幾個大禮,大柱說她最怕蟾蜍了,誰負責抓……」
「我!」
「還有我!」響應聲不絕于耳。
只除了英紗。她安靜得像具尸體。
如果真的瞎了,多好?至少就看不見安步雲臉上那種表情。
他在皺眉,他又抿了唇……他心里會怎麼想?生平頭一遭,英紗感覺重重受挫。
「大姐大,你……怎麼不說話?」
「噓——釣到凱子嘍?長得不賴嘛!」
「哇,你們快來瞧瞧,他手上戴的是什麼?金表唉!」然後大伙兒像在觀猴一般圍著安步雲嘰嘰喳喳。
始終靜觀其變的步雲,濃眉一蹙,沉斂的嗓音問︰「你……記得這些人嗎?」
「我——」英紗吸了口氣,不知如何應對。
青牛等人開始發現怪異了。「大姐大,你怎麼了?」
「她在一場車禍中失去記憶了。」步雲替她回答。
一時嘆愕聲浪四起。
「真的嗎?大姐大,你真的忘了我嗎?我是青牛咧,你忘了嗎?你還幫我賣過菜的……」
英紗當然沒忘。青牛的攤子要養一家三口;還有大柱家那個慣玩「栽贓」把戲的後母……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她竟然在他們最需要她的時候幫不上忙,她快哭了。
眾人見她如此,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唏噓不已。
而最最讓英紗難過的,還是離去時他們沖著安步雲的放話——
「喂,我警告你喔,你能‘把’到咱們大姐大,是你的福氣啦,你要好好照顧她,否則我們就抄你全家!」
英紗的心里哀吟。青牛這死孩子,怎麼老記不牢她教過的?舉凡這種「衣冠楚楚」之輩,是最禁不得嚇的,這嚇出來的公權力一伸張,單就一條「恐嚇罪」就會損死他!
只是安步雲的反應,卻讓人驚訝萬分。
面對這群口出狂言、半大不小的孩子們,不見他有絲毫慍色,「我姓安,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她。只是,你們呢?」
什麼意思?不僅是英紗,所有人都听不懂。
安步雲繼而平敘道︰「她這樣子已經幫不上你們,那麼你們就要學著幫自己。市場地盤暗斗的事,必須先想法子提出證據;譬如請調社區錄影,先找出真相,再尋求管道解決;至于被誣賴偷東西……既然是被冤枉的,就更不能一走了之,不是嗎?」
英紗訝然張嘴。原來他如此用心的在听?
而他的一番心得,立即贏得現場所有人的崇拜。
「對喔,我們怎麼都沒想到?呵呵呵……還是你厲害!」
「當然厲害嘍,大姐大的男人,當然上道!」狗腿松依然狗腿。
吱——瞧著那幫家伙歡天喜地地走人,英紗心里頭也舒坦許多。
步回醫院的途中,英紗忍了好久,還是問了︰「你現在心里是不是在猜……我以前可能是個小太妹?」
「我現在想的,只是怎麼把你醫治好。」他的目光凝睇遠方,聲音不含起落。表情讓人難以捉模。
「那……如果我一直好不了呢?」這也是她問過安杰的話。
「與其去設定一種不預期的結果,倒不如事前多一分努力吧。」
他沉定的反應讓她想起了當時跳梁狀的安杰……
怎地?她干嗎老是將他們兩人做比較?
他忽然多了句︰「以後你就跟著安杰叫我叔叔吧。」
叔……
「喔,我知道了。」起風了嗎?她突然感覺有股寒意。
她開始明白一件事,他跟安杰是不能相比的,他是長輩。
是安杰的長輩,同時也可能是她的……如果計劃順利的話。
很快地,英紗知道了老哥「先下手為強」的招式。
那日早晨,還在睡夢中的英紗,隱隱約約听見門口處飄來一記格外深沉的嗓音——
「蘇珊,我會先幫南小姐辦好出院手續,等她醒來時,你再跟她解釋一下要接她過去安家住的事。」
英紗自眼縫一覷,乍見安步雲的那一刻,她的心髒撲通地跳。
從上次共進「消夜」之後,她就沒再見過他了,只是偶爾從安杰嘴里得知,他昔日的女友Amy回國了。
英紗當時很清楚的感覺到心頭怪怪的,可她卻又無從理清是什麼,一如此刻,從被窩里偷偷瞄著他的心情,如是鮮明強烈卻又無法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