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弦五十 第22頁

曹錦瑟抿了抿唇,望著鏡中略顯蒼白的面容。早知道楊金英出宮上花轎前會來拜別,她卻遲遲不肯起身——恐怕這世上沒哪個女人在自己情人舉行婚禮的前一夜還能睡得著吧?她真的不想見她,但卻不得不見。

「秀梅,讓她進來吧!不要誤了吉時……」她恍惚笑著,竟覺這一切是個荒謬的笑話。待看到楊金英緩緩而來,盈盈下拜,一身的喜紅灼痛了她的眼,她真的是笑不出來了。

「多耀眼的紅……」這輩子,她是不可能有機會穿這樣鮮紅的喜服了!就算是在民間,她這妾室的名分,又有什麼資格坐八抬大轎穿新娘喜服呢?

她是沒這個福氣了!偏又要親手把這夢寐以求的幸福送給別人。

擰著眉,她感到窒息得無法呼吸,而最痛的是心口,仿佛吸口氣都是一種折磨。

「娘娘,您怎麼了?」楊金英上前,滿面的關切。

「我沒事!」她別過頭去,掩去所有的怨氣與恨意。

「娘娘,金英出宮後就再也不能常在你身邊侍候了,您多保重。」

「宮里就像是你的娘家,有空的話,就常回來。」她悶悶地笑著,忽瞥見楊金英擔憂的神情,心中一動,堅硬的心塌陷了一角。低低一嘆,她取下耳上的珠墜,輕輕放在楊金英手上,「這對墜子是我母親留下的,跟了我十幾年了。現在就送給你吧!就算是我送你的賀禮。若有一大,你把這對珍珠墜子還給我,我會圓你一個願望!不管有多難,我都會做到……」不管怎樣,是她出于私心左右了她的人生,就算是還她一份情吧!

楊金英再三謝恩而去,她逐退了太監、宮女,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里,任嫉妒狂噬她混亂的思緒。

花轎該到了將軍府,或許已經拜了天地,眾人圍繞著道喜,然後將新人送入洞房,待夜深華燈高照時新郎新娘對飲交杯酒,新郎在月色燭光里輕輕挑起新娘的紅蓋頭,她緩緩抬頭,綻出嬌羞甜美的笑。然後……

不!她不可以再想了!若再想下去,她真的會崩潰。她不想就這樣成了一個瘋子!

曹錦瑟喘息著,猛地把杯里的涼茶潑在臉上。冰涼苦澀的液體滑過臉頰,滴進嘴里如她未流出的淚。

跌坐在地,她捧著小骯,終于無法壓抑地痛哭失聲,直到侍女劉妙蓮在門外道︰「娘娘,皇上駕到。」

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她緩緩起身,開了門,看見門外數十個手捧金盤的太監,不覺怔了,「熄?」她滿心疑惑地望向含笑而立的朱厚熜。

朱厚熜擁著她,還未說話,小埃子已一揮拂塵,「皇上賜玉鐲十雙,金釵十五,土簪二十,紗羅十匹,珠墜二十……」

「好了!都送進房吧!」朱厚熜皺眉,走近她,「為什麼哭?」

避過他探究的目光,曹錦瑟掩飾道︰「不過是一時感觸罷了!」

朱厚熜揚眉,溫柔地笑了,「你一定會喜歡這件禮物的。」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曹錦瑟確是驚異莫名,「九龍四鳳冠?!」

按大明禮服冠帶之制,「九龍四鳳冠」為皇後參加冊封典禮或其他大典時專用。而嬪妃只能戴「九頂四鳳冠」。雖說鳳冠皆瓖珠嵌玉,同樣價值不菲,但一是龍,一是五彩的雉雞,尊貴高低立分。

「雖然沒有辦法如民間夫妻娶你入門,但終有一天,要你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她耳邊低語,朱厚熜許了承諾。

曹錦瑟感動之余,卻黯然而笑,「陳皇後、張皇後、方皇後也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聖母皇太後更是尊貴無人能及,但是,她們何嘗快樂過?」手指掠過鳳冠,她旋身望他,「熄,我不需要尊貴的地位,高貴的名分,只要平安快樂就已足夠了!」

朱厚熜擁著她,低嘆︰「既不能讓你穿新嫁衣,又不能許你正室之名,我枉愛你一場!」

合上眼,不讓他看到自己的淚,曹錦瑟只道︰「那你就多疼人家一些吧!」

朱厚熜用鼻尖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我的承諾永不會改變。」嫣然一笑,曹錦瑟依在他懷里,心口卻郁悶得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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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下來,她所預想的風雨並沒有襲來。宮中竟是異樣的平靜,仿佛所有對她心懷叵測的人全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曹錦瑟卻不敢稍有松懈,只怕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一直沒有見到墨窸,她知道墨窸是在刻意躲避她,表面上若無其事,心里卻不禁滿懷心傷,尤其面對有著溫柔笑意的楊金英。

「墨窸對你好嗎?」她想要怎樣的答案?怕是任何一個答案都是她難以承受,徒增怨尤吧?

「他——對我很好!」猶豫許久,楊金英終于綻出笑容。數日來,她所得到的尊重、體貼是她這十幾年來從未得到的。盡避那樣的尊重、體貼竟不像是丈夫對妻子,但她還奢求什麼呢?

楊金英笑著為她戴好珠花,羅袖半褪,一點朱砂映入鏡中。

「你……」曹錦瑟猛地抬頭看她,分不清心中百味摻雜究竟是喜是悲?「他未曾和你圓房?」

身子一震,手中的珠花落在地上。她俯,水紅的衣袖拂過乳白的波斯毯,映著珠光,一點朱砂似淚。她抬起頭,臉上浮出似笑似哭的表情,「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所以,不管他怎樣對我,我都不會怪他。何況,他真的已經對我很好了,很好了……」

「擁有墨夫人的頭餃卻仍是處子之身——你會不會恨我為你所做的安排?」曹錦瑟輕聲問,內疚的同時卻有難言的歡喜。

楊金英笑了,「金英這一生最開心的就是能夠嫁給墨將軍為妻!別說他對我很好,就算是他整天罵我、打我,只要能讓我留在他身邊,我也心甘情願。」

「你真的這樣想?」曹錦瑟迷惑,欲言又止。她真的無法做到愛一個人愛到忘記自己的存在。她愛一個人,自然要求對方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回報,怎容他漠視自己的存在?難道是她愛得沒有金英深切,真誠?

搖搖頭,她甩掉腦中的疑惑,看著流露淡淡淒傷的楊金英,「你真的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哪怕他一生都無法愛上你?」

楊金英笑著,眼中溢著濃得化不開的憂郁,「我知道他心里有另外一個女人的存在——可能,他娶我本就是不情不願的。娶了我卻不踫我,也許只是為了保存另一份愛的完整。每次想起,傷心、嫉妒總是難免,但我真的不想讓自己去恨、去怨,而忘記了愛他的那種美好感覺。」她幽幽笑著,拭去眼角的淚,「金英識字不多,沒法子說什麼驚天動地的大道理。但是,在娘娘面前,我可以坦白——嫁他,無怨!愛他,無悔!」無怨、無悔,一個女人要多深、多濃的愛才可以真正做到無怨無悔?曹錦瑟哀嘆,眉稍眼底盡是哀愁,為自己,為金英,也為所有愛著的女人。不言悔,只為他呵!

第八章

八月,正值酷暑。仿佛下火一樣,紫禁城里難尋清涼去處。

坐在房里,手捧冰鎮的酸梅湯,不品它酸甜的滋味,只汲去它沁人心脾的清涼。此時縱有侍女頻搖羽扇送來清風習習,但遠處隱約傳來的喧雜人聲仍令她心浮氣躁。

「那個臭道士還沒做完他的法事嗎?」她掀掀眉,毫不掩飾對陶仲文的厭惡。什麼「神宵保國宣教高士」,不過就是個江湖騙子罷了!偏皇上就是信任這麼個滿口雌黃的家伙,竟還宣他入宮為太子祈福治病,弄得宮里烏煙瘴氣,不得安寧。若非不想惹事,早就逐他出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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