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朱厚熜冷哼,透著怒意,「我是不會讓你死的,你休想拋開我,永遠都別想!」
曹錦瑟合上眼,沒有說話,唇邊泛起淡淡的笑。皇上雖然可以掌握許多事,控制許多人,但在死亡面前,他也只是一個無能為力的凡人。
「起來喝粥!」朱厚熜冷冷地命令,見她無動于衷,更是憤怒。一國之君,九五至尊,豈容人如此漠視——尤其是她!
她嘆息一聲︰「何苦呢?對于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來說,就算是一次死不了,還有第二次。」
「在朕的面前不許提這個‘死’字!」捏著她的下頜,朱厚熜揚眉,凶狠狠地瞪著她,「我不會讓你如願的!你休想擺月兌我——永遠都別想!」踉蹌後退,他用手捂住臉,把所有的悲傷軟弱都掩蓋在冷漠的面容下,「想赴黃泉見墨窸?別打如意算盤了!」
望著他冷漠的臉,曹錦瑟幽幽地道︰「既然恨我,又何必強留我在身邊呢?你、你明知我的心早已隨著墨窸、瑞霙去了,留下的不過是一具無用的軀殼罷了。」
恨?!愛?!人的感情真的好奇怪,難以捉模,難以控制,更常常愛恨糾纏,不休不止。
「就算是一具無用的軀殼,你也休想逃掉——這是對你的懲罰!」固執地留下她,何曾是為了仇恨?但是,他卻只能以凶狠怨毒掩飾一切的愛戀不舍,只因怕再受到傷害。
「生無所戀,一心求死,你可以對朕說一千遍、一萬遍,但你真的對這世上毫不留戀嗎?楊金英、杜康妃、小埃子、你身邊的侍女,就算你真的對這些你曾經關心、喜歡的人都不再留戀,那麼家鄉的兩個姐姐呢?你真的放得下嗎?如果你放得下,不在乎她們會因你的死亡而被處死的話,你盡避去死好了!自縊、溺水、服毒,甚至還可以再重新試一下自刎——反正你也不怕疼的!」
「為什麼?為什麼——非要我恨你呢?」她望著他,終于流下淚來。
「恨我!你盡避恨好了,反正你也從沒愛過我一絲一毫!」轉身,不讓任何人看到他受傷的表情,朱厚熜只粗聲冷喝︰「你最好現在就開始進食,否則,你絕食一天,就會死一個你還關心的人!」
「為什麼?為什麼要逼我……」望著他的背影,她的淚無聲地滑落。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不會明白她對他並非全無愛意。或許,她真的是個水性楊花的輕浮女人,但她不想欺騙自己。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抗拒他那樣的好呀!愛他,確是不如對墨窸的愛來得深切、強烈、刻骨銘心,但也並非全不在意呀!
那夾雜著愧疚、心酸、感激的愛一點一滴都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而她活著,只會日日夜夜記起對他的恨。愛與恨是蝕骨腐心的痛,她真的不想連那一絲絲的愛都被恨一點點地消磨,漸漸地無影無蹤。
靠在柱上,朱厚熜急促地喘息,臉上是絕望的悲哀。
用他人的生死來威逼一個一心求死的女人,這樣的手段卑鄙嗎?但他不在乎,只要留她在身邊,哪怕只是一具軀殼也好。就算是她恨他,也不後悔。只因他是如此、如此深切地愛著她。
「錦瑟!」他閉上眼,痛苦地低喚,一聲聲,「錦瑟、錦瑟。錦瑟……」
第十章
十月,蒼涼的秋。
枯坐于八角小亭中,似麻木無黨,似若有所思,誰能知她冷漠的面容下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皇上留她性命,在別人眼中是特例、是奇跡,曹錦瑟自己卻覺得這是痛苦的開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即便供俸減半,侍人遠離且處處被人監視,但日子仍然這樣過。是一世囚徒?是行尸走向?她就這樣困在這突然變得冷寂淒涼的宮院等待皇上要加諸于她身上的折磨。但一日又一日,皇上始終沒來,而她已成為另一個靠回憶過日子的女人。想到開心時,縱聲大笑;想到傷心時,號陶大哭。她知道在那些閃爍的目光里,她已成瘋女,但是她不在乎,就算是瘋了都比現在這樣好呵!
原來,世上最痛苦莫過于想死卻死不成,想瘋瘋不了。而曾經的轟轟烈烈、熾熱狂情都化為蝕骨腐心的毒藥。
或許,皇上囚禁著她卻不以刑痛折磨她,就是等著她被自己的痛苦逼瘋吧?
她終于痴痴地笑出來,看得劉妙蓮、關秀梅膽戰心驚。雖然這些日子來也見慣了她的痴痴狂態,但仍禁不住怕呀!
對望一眼,劉妙蓮俯身低聲道︰「娘娘,天涼了,奴婢去為娘娘取披風來吧!」
听得她低聲「嗯」了一聲,關秀梅也忙跟了出去,回首見她仍是眼神發直,面無表情,不禁低嘆︰「看娘娘這樣子,好像不大好呢!」
「別胡說!難道你也不想活了?」劉妙蓮低斥,慌張看去,卻見曹錦瑟仍是呆呆地坐著,也不知听沒听到。
听得兩個婢女的聲音越去越遠,她的嘴角不覺微揚。她也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夠瘋掉,卻偏頭腦越來越清楚。
她緩緩抬頭,看見走向她的人不覺呆了呆。雖然這里守衛也算嚴密,但楊金英能夠進來,她一點都不奇怪,畢竟這些御林軍總還是墨窸的舊部。但她身後那面籠黑紗的女子又是誰?
「別來無恙。」黑紗女子看著她,忽然嬌笑,笑得花枝亂顫,嬌媚惹人,但曹錦瑟卻覺她面紗後的目光與笑聲中俱是陰狠怨毒,「沒想到連你都不認得我了!」低低一嘆,卻是無盡的哀怨傷。
「你——」不眨眼地看她,曹錦瑟霍地站起,驚道︰「王寧嬪?怎麼……怎麼會是你?」她疑惑地看她,然後忽然苦笑,「也是,這麼大的笑話,你焉有不看之理?」
王玨瑛笑著,舉手欲理凌亂的發,但方舉起即垂下,令得本優雅曼妙的動作僵硬異常,這瞬間曹錦瑟已瞥見她原本女敕藕樣的手臂上猙獰縱橫的傷痕。
勉強笑笑,王玨瑛回身,目光再現犀利,「人家都說端妃已經瘋了,但今日一見,看來頭腦依然清醒。正好,咱們姐妹也可好好地談談。」
曹錦瑟微怔,不解這向來與她交惡、深懷敵意的人怎會在她落難之時如此大量。按常理看,痛打落水狗出胸中悶氣才是她這種人會做的事呀?「兩位請入內詳談。」
見了楊金英二人,劉妙蓮、關秀梅亦是驚疑不定,稍一遲疑仍衽襝道︰「奴婢叩見寧嬪娘娘。」
「兩位妹妹快請起,今日的王玨瑛早已不是昔日的王寧嬪了。」王玨瑛上前扶起二人,謙和得竟似換了另外一個人似的,全找不出昔日的半點心高氣做。
「很奇怪嗎?人——總是會變的!」低語,她突然取下面上黑紗。劉、關二人乍驚之下,不禁猛退兩步,就連曹錦瑟也黯然垂首。
她的臉該——還算美麗!但也因此才顯得那道橫過鼻梁的傷痕愈顯猙獰可怖,仿佛是一條丑陋的蛆蟲俯在白玉上,只會讓人感到惡心。
「你瞧我這張臉。曾經笑過你貌丑,但現在卻連你的一半也比不上。」王玨瑛低語,竟還能笑得出來。
「你、你若有什麼話要說就盡避說好了。」曹錦瑟垂著頭,實在沒有勇氣再看一眼那令她愧疚的臉,「妙蓮和秀梅都是我的心月復,你盡避放心好了。」
「我怎麼會不放心呢?」王玨瑛揚眉,忽道︰「你一定以為我會很恨你對嗎?」
曹錦瑟牽牽嘴角,卻沒有說話。別人的愛恨與她何關?這世上她最在乎的兩個人已經離她而去,一切都對她再無意義。此時尚存的軀殼不過是為他人而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