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玉簪松了口氣,「鷹對你好嗎?」
「好,好得很!多謝姑娘還惦記著他!」綠兒的語氣尖刻起來,「姑娘怎麼能忘了他呢?說起來姑娘能得到七爺這樣的寵愛可還多虧了我和鷹呢!要不是咱們,六爺怎麼能早一步向何大人求親。你說要等新福晉進門,你一個小小的侍婢又算得了什麼?」
「你說……爺沒娶那位何小姐是因為六爺?」怎麼會這樣?她還以為爺是為了她——是她太看得起自己了!難怪前陣子爺忙得很,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到底是她誤了爺的事。如果不是她沒有及時阻止綠兒,那封信又怎麼會落在六爺的手上?
「其實我倒沒想到七爺是個那麼多情的人,竟為了救你出牢獄而欠了六爺的人情。用鷹的性命和那封信還一個人情,也不知是吃虧還是劃算呢!」
又是為她?她不過賤命一條,哪里值得爺這般為她?!
她——真是壞啊!這時候居然還竊竊自喜。為爺心里有她;為爺不能娶那何家小姐;為爺失了先機,可能做不了太子;她這算什麼?明明說只要爺高興,她做什麼都好……到頭來,她卻還是在為自己打算。
「姐姐,你今日可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綠兒噙著冷笑的臉近在眼前,她卻覺得遙遠而陌生。
「你真的是綠兒?」從前那個陪著她哭,陪著她笑,陪著她鬧,和她一起闖禍,一起讓姑姑罰的綠兒在哪兒?
迎著她迷茫的目光,綠兒也有些恍惚,「我說過,我們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了……這,或許就是命吧!」
命?!這世上真的有命嗎?如果真的有命?那她的命呢?
站在回廊下怔了許久,直到有人喊她才回過神來,「啊,十一爺!」
揮手摒退相隨的小太監,永煜清瘦的臉上連笑都帶了幾分憂郁。
「奴婢見過十一爺。」雖然十一爺和八爺都是隨性的人,但那種書卷清華之氣卻是叫人不敢輕慢,玉簪也就一向疏遠而有禮。
「其實我早就該見你的……只是前些日子病了一場,倒忘了這事兒。」永煜微笑著看她,「香菱托我向你辭行,說是有緣的話,總會再見的。」有緣再見?什麼樣的緣才能與她再見?
「香菱姐姐走了?」意料之中,看十一爺這般模樣,倒是個痴情之人。悵然一嘆,玉簪強笑道︰「香菱姐姐說得也對,這世上人轉來轉去總轉不過一個緣字,說不定哪天她就又回到京里了呢!」
「她不會回來了。」永煜苦笑,「原先我還以為她會等著人續好了《石頭記》再作打算,卻沒想到到竟如此舍得下……她是不忍見那書被改得面目全非;難道就忍得下心讓我為她肝腸寸斷、郁郁寡歡嗎?實我也知道她放不下曹先生,可是先生已經死了,而我還是活生生地活在她面前啊!難道,她真的要一輩子活在書里嗎?」
玉簪心中一痛,月兌口道︰「既然舍不得,為什麼不留她?」
「留她?」永煜忽然笑了,「她那樣的心性,若強留她在宮闈紛爭中.她又豈會快活?我自己倒想要跟著她去了,可她的心里根本就沒有我,她有她自己的心思,我若強迫她又與那胡大年有什麼區別?讓她去尋她的夢,只要我知道她是開開心心地過著她想過的日子,也就夠了。」
「因為要她開心,所以不留她。」那她呢?她留在爺的身邊,只會誤爺的事。若爺是個平常人也就罷了,偏爺有那樣的雄心——她只是爺的拖累啊!
※※※
夜深了,玉簪深深地瞧著永瓊熟睡的面容。指尖輕輕劃過他高挺的鼻梁與薄薄的雙唇……「爺,您開心嗎?如果你成了太子,做了皇帝,會比現在開心吧?其實,做皇帝又有什麼好?又要看奏折,又要訪民情,今兒個水災,明幾個天旱,後兒個又打仗……操的心太多了,單止那三千佳麗,六宮粉黛也夠讓你煩心的了——不是嗎?如果你肯陪著玉簪回老家去種一輩子田有多好……可惜,玉簪知道你不會!你生在皇家,長在皇家,就算將來死了也是葬在皇陵。
「而我呢?一個小小的宮女,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不對,爺是會傷心的吧?多半張總管、八阿哥、九阿哥還有魯大哥也會陪著爺嘆兩聲,然後各自散了去,干自己的事兒也就忘了玉簪這麼個人。可是,爺,玉簪不想你也那麼快就忘了我啊!哪怕你只為我傷心個一兩年,然後每每听見蟈蟈叫或是瞧見……玉簪現在才知道,原來可讓爺記起玉簪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
一滴涼絲絲的淚滴在他的眼角再順著鼻尖滑下,倒似他的淚……永琮醒著,卻不睜開眼。這算是表白嗎?但後頭那幾句未免有些不祥。
「玉簪知道爺天生就是當主子的,是不可能像玉簪那樣過日子的。都怪玉簪不好,壞了爺的事,若不是我,爺現在已經娶了那位何小姐……可爺你知不知道,爺娶不成那何家小姐,玉簪是很歡喜的……
「現在玉簪想清楚了,就像十一爺說的,你去做該做的事,玉簪絕不會再牽絆爺……只求爺還記得有玉簪這個人就好了……」
她的聲音漸低,最後成了隱約的抽泣。待屋子靜了下來,永琮翻身坐起,瞧著她滿是淚痕的臉,嘲弄的薄唇溢出的卻是溫柔,「不牽絆——已經太遲了!」從她闖進他的生活,他的生命就已注定會有不同的結局了吧?
第九章
玉簪是下定決心要走的。可是……當她再次轉回到「鹿圃」時,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走呢?或許,迷路只是她為自己找的一個好借口吧?真的舍不得,舍不得那床柔軟的錦被;舍不得那些好吃的點心;舍不得那些個花花草草;舍不得這些用黑眼楮看她的鹿……就是舍得不爺?!
她舍不下那些東西,卻怎麼連想都不敢想到爺呢?好怕——就這樣哭出來。可,為什麼不能哭?這里又沒人……
「我為什麼不能哭啊?」她嚷嚷,用袖子抹著臉上的眼淚鼻涕。鳥鳴乍起,一群鳥雀驚飛,連她不遠處的那只小鹿都抬起頭瞅著她,然後迅速逃開。
玉簪怔了怔,就听見了一個帶著笑的聲音︰「一個連動物都怕的愛哭鬼,怎麼能讓七爺著迷呢?」
「鷹?」玉簪看著他,忽然就平靜下來淡淡地道︰「動物其實是很聰明的,總是先一步感覺到殺機與危險,它們會躲得遠遠的;可人就不一樣了,有時候,明知道自己走的路有多危險,卻停不下來。」她站起身,打水擦干淨臉,然後又道︰「為什麼這樣看我?我雖然是一個沒見過多大世面又不識幾個字的宮女,可是我不笨,一樣知道哪些是該做哪些是不該做的,不像你明知道自己不對還不知道悔改……真是讓人失望!」
目光一寒,鷹冷笑道︰「我是你什麼人?你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做人但求隨心所欲,別人的喜惡與我何干?
「隨心所欲?你現在听命于人,又何談隨心所欲?充其量不過是別人的一條走狗而已!」玉簪含怒傷人。鷹的臉色鐵青,握著創的手緊了緊,卻終究只是冷哼。
玉簪也不理他正要走卻听一人拍手叫好︰「罵得好!真是痛快……」
「什麼人?」被來人攔住路,玉簪怒叱。
那人卻漫不經心地道︰「許久不見,玉簪姑娘想是受盡愛寵,連膽色也大了許多。」走近一步,那人的臉晃在奪目的斜陽下,陰森的笑駭了她一跳,「你,你怎麼竟會在這?」這個活死人似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