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唐天寶十三年(公元754年),大唐之都長安。
長安之春,向來雨貴如油,然而今日,小雨紛紛,竟如傷心人的淚不休不止。
他傷心嗎?他叩心自問,茫然惆悵中卻得不到答案。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
他不禁望向平靜如水的她。她傷心嗎?她蒼白的面頰、淡漠的神情似秋霜冬雪,毫無半點熱情。夫妻既是三生結緣,本該心靈相通,而他卻看不透她的心。
她說她倦了、厭了、怕了,不願再在精淵苦海中沉淪。是她求他讓她解月兌,放她自由的。而此刻,神情淡漠的她可會傷心?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緣不合,彼是冤家,故來相對……」
他長嘆,環視眾親友,終于續寫;「既已兩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余親,各還本道。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流蟬鬢,美掃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他低吟,轉目望向窗外細雨迷蒙。「這場雨也該停了。」
雨該停了……她望去,唇邊牽出一絲淒涼的微笑。
第一章
他們的婚姻早已注定是一場悲劇。不止是因為這婚姻是一個交易——一個無法補救的錯誤,更因為,她的丈夫從未愛過她。
他不愛她!早在新婚之夜獨對花燭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
那一夜,月華正滿。
寧靜冷淒里,她有淡淡的哀愁,卻沒有半絲怨他的意思。因為這一切是她已預料到的。從她答應了杜老太爺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想必她的丈夫在那一夜醉眠花巷,享受那些出賣青春與的女人的溫存與纏綿。
她知道世俗的眼光怎樣看待那些女人,可是她這個在新婚之夜便未能挽留住丈夫的人,卻從未對她們有過一些恨意。
她們是出賣自己的青春與。而她,又何嘗不是出賣了自己呢?
她心甘情願地嫁人杜家,完成了她與杜老太爺的交易——一筆對雙方有利無害的交易。
杜家有了出身官宦世家,知書達理、賢良淑德的媳婦,而她的兄長可以得到他所企盼多年的權勢富貴。年近三十的他,終于可以外放為官。想必勢利的嫂子終于滿意了吧!
至于她,能嫁給杜白石這樣有權有勢、有才有貌的如意郎君,自然是長安城最幸福、最令人妒忌的女人了!
幸福?她苦笑,何必自欺欺人呢?那個風流花心的浪蕩子怎會給她幸福?一個沒有愛的婚姻早已注定是一場悲劇。
那一夜,她沒有睡過,直到晨曦染亮了窗欞,那個同她一樣沉默的陪嫁丫環打開她的門。紅紗雖說是她的陪嫁丫不,但實際,她和那十幾箱嫁妝一樣,都是杜老太爺送的。
曾經顯赫一時的林家早已名存實亡,所剩的只是一個唬不了人的空殼子。而那曾經顯赫的名聲卻是富可敵國的杜家所需要的。
「少夫人,舅老爺來了。」杜家的丫環通報,雖然外表恭敬,骨子里卻是輕蔑。
「知道了。請舅老爺花廳坐,好生伺候。」紅紗淡淡吩咐,卻有不容置疑的威嚴。
林愔愔雖然已經習慣,卻常覺得紅紗必有不平凡的出身。不知為何會被杜老太爺買下做了丫環。不過,不管怎樣,她們既然能夠相識,已經算是一種緣分了!
「少夫人,戴這支玉釵可好?」紅紗的話令她回過神,注視著銅鏡中高挽的發誓,恍然悟起自己真的已成為杜家的媳婦了。
見到兄長,他已一身新衣。但在杜府富麗堂皇的花廳里,他仍是拘謹、寒酸的。
「你還好嗎?」他問,聲音一如她在花轎上所听到的沙啞,帶著無盡的愧疚。
「我很好。」林愔愔保持著笑容。
林子由嘆息︰「吏部的任命已經下來了。明天就啟程往江南,大哥沒法等你三天回門了……」他猶豫著終于低呼︰「你,你自己要保重了。」
「沒想到這麼快……」林愔愔垂首斂眉間,再次領悟什麼叫「有錢能使鬼推磨」。
「小妹!」看她不說話,林子由急了,「小妹,大哥知道對不起你……」
「不要說了!」林愔惜看著他,笑溢雙頰,「大哥,我很好,真的很好!你不必為我擔心的。」
「小妹。」林子由緊握她的手,嗚咽起來。
「好感人的場面呀!」清朗的聲音響起,帶著淡淡的輕浮,似一支玉笛婉轉的尾音。
林愔愔抬起頭,映人眼簾的是一襲飛揚的白衣。她知道面前俊朗不凡的男子正是杜白石——她那不屑與她拜堂、未曾與她洞房的丈夫。
杜白石顯然認出了她。他含著笑,輕佻卻冷淡,「娘子,這位仁兄是……」
「家兄林子由。大哥,這就是我家相公。」林伯伯低嘆,如她所料的看到大哥賠笑的臉。看到杜白石嘲弄的笑眸,她雖然有些不悅,卻仍不語。沒辦法,生性懦弱的大哥對所有的權貴都如此謙臾恭順,仿佛他是那最卑微無能的小人物,永遠都要仰其鼻息、賴其施舍度日。
「原來是大舅爺來辭行了!」杜白石點點頭,高傲得吝嗇施舍一絲笑容。
林愔愔咬住唇。不發一言。
林子由卻似乎已覺得這是莫大的恩惠,「全賴老太爺幫忙,才能說到這樣的肥缺……」看著杜白石冷淡的眸,他識趣地頓住話頭,卻仍賠著笑。
「娘子,為夫現在要回房小歇,你可要相陪?」看著林愔愔倏地飛紅的面頰,他放聲大笑,揚長而去。
林愔愔咬著唇,滿是紅霞的臉上終于回復平靜。「大哥,明天我不能為你送行了……你自己多保重。我房里那些書你叫水兒好好保管,無事的時候多讀讀書,對他有好處……」她苦笑,「我這做姑姑的,惟一能留給他的也只有這些書了。’
林子由低嘆,望著她,也是滿月復哀愁。他不是個傻子,看得出妹子不開心。可是,他卻無能為力!唉!是他往做大哥的沒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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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愔愔站在門前,猶豫起來。她知道她的丈夫正在里面,卻不知道該不該進去見他。
「夫人。」
林愔愔回過頭,看著紅紗近乎哀憐的眼神,知道紅紗已看透了她的心思。她笑起來,輕輕地推開門。里面的人是她必須面對的,而她也井不打算逃避。
「相公!’看著近乎半果的杜白石,林愔愔低下頭。
杜白石笑了,更加靠近她,輕佻地挑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我想,你一定沒有看過一個赤身的男人吧!’
林愔愔咬著唇,感覺到他身上濃郁的香氣,莫名地泛上一絲酸楚。
「這可不是一個好習慣!」他縴長的手指撫過她的唇瓣,「這樣小巧紅艷的唇被咬破了豈不可惜?」他笑著,舌尖舌忝過她的唇。
林愔愔不禁瑟縮,卻無法亦無處逃避。
「你怕我?」杜白石笑著攬住她縴細的腰,「我們已經是夫妻——不是嗎?」
林愔愔點點頭,努力忽視他赤果的上身。
「你知道——有很多女人都很欣賞我的身體。」他邪笑著,吻上她顫抖的唇,「我希望你也會喜歡。」
林愔愔合上眼,一滴淚滑過臉頰。
「不要這樣……」她的心狂喊,「不要用你沾著別的女人香氣的身體擁抱我!不要把我和別的女人相提並論!我是你的妻子!不管你愛不愛我,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