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楊國忠對抗安祿山的確是沒有錯,但若這樣窮追不舍,只會令安祿山心生戒心,迫他反得更快。安祿山這些年招兵買馬,勢力龐大,而朝遷方面卻國庫空虛,兵力不足。兩軍交鋒,只怕萬一……」
「你說得不錯!」杜白石陡地站起身,「李元,咱們也該和太子殿下商量,早作準備才是。」
「是,我馬上就去。」李元站起身,笑遭,「沒想到嫂夫人比咱們還想得遠。」一句話出口,他立刻掩口,「對不起!」尷尬一笑,抱拳離去,留下苦笑的杜白石。
林唯文一笑,站起身,「我也有些事要辦,先走了。白石,愔愔,你們慢慢聊吧!」
「唯文。」看著林唯文的背影,杜白石笑道,「我也要告辭了。」
「何必急著告辭呢?」林愔愔淺笑,「再坐片刻吧︰」
杜白石猶豫了一下,終于微笑,「你變了很多。」
「是嗎?因為環境的不同,多少都會有些變化的。」林愔愔看著他,笑得極其自然,「既然有空,就听我撫琴一曲吧!」
杜白石微怔,然後點頭。原來他真的不了解她。夫妻三年,竟不知她會撫琴。
哀動琴弦,一縷清音如水瀉出。琴聲淨淨,杜白石的心卻寧靜無比。仿佛正處身于雨後空山,清爽無垢的空氣里夾著淡淡的清香,「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蔥綠而又空寂的山中,「動」即是「靜」,「閑花落地听無聲」是靜;「明月清輝瀉」是靜;「鳥鳴山更幽」也是靜;而心就在琴聲中寧靜如水,如明鏡台,是「靜」是「空」是「入禪宗」……
琴聲停歇,而他卻仍恍惚如夢。好久,他終于笑了,「天簌之音!」
「曲由心生罷了。」林愔愔嫣然一笑,「希望能令你的心平靜一些。」
「何止平靜,簡直是老僧悟禪。」杜白石豪爽地笑,凝視她的眼,誠懇地道歉︰「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呢?」
「為了過去的一切……」
「不!你不需要道歉。雖然,過去的確有過傷害,但也有快樂與幸福……」她悠悠一笑,凝望他的眼,「愛你決不是一個謊言……」
杜白石怔怔地看著她,心神恍惚起來。
林愔愔笑笑,「我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如何要完成自己的理想。」她起身,「如果,你煩惱或是不開心了,隨時都可以來‘春釀居’,‘春釀居’的大門永遠都會為你敞開。」
杜白石望著他,欲言又止。
她說的不錯。他現在不能迷惘,不該困惑。他要為自己的理想奮戰到底。至于其他的,他現在連想都不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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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平靜、平淡、平和。
即使朝廷詭譎多變,風雲莫測,但她們這些小百姓卻還是過著如常的日子。「春釀居」的生意不好也不壞,讓她多了許多時間閑逛。無事時,便彈彈琴,跳跳舞,然後,任思念滿心。
旋姬直呼無聊,她卻自得其樂,只希望能夠永遠過這樣平淡、平和的日子。
她真的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奉召人宮,覲見那位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貴妃娘娘。而這一切,皆因她的琴音。
初夏的午後,繁華似錦的宮殿里回蕩著歡聲笑語。清風卷著花香與脂粉混合的濃香,香得近乎刺鼻。
林愔愔從來沒有同時見過這麼多的美人兒。恬靜的、活潑的、妖艷的、妖媚的……嘩!原來皇宮里連小小爆娥都是美若天仙,也難怪那麼多男人拼了老命都想做皇帝!
在宮女的引領下,她繞過看似拔河卻早已嬉鬧一團的宮娥,徑自走向亭中閑坐笑看的美人。
亭里,有三個人,三個艷光照人的美女。細看下,三張美麗的面容竟有三分相似。
林愔愔一笑,獨向左首未施脂粉、素面朝天的美婦旋禮下拜,「民女林愔愔拜見貴妃娘娘。」
「你怎麼知道本宮是貴妃娘娘呢?」美婦微笑,打量她的風眼有絲興味。
「因為您就是呀……」林愔愔一笑,卻全無一絲獻媚之意。
「你很會說話嘛!」韓國夫人搖著團扇。冷笑,「不知你的琴技是否有你說話的技巧高明呢?」
「你莫嚇壞了她,壞了娘娘的興致。」虢國夫人看著她,以扇掩去唇邊的冷笑。她一如外表般恬靜端莊,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她就是花名在外的虢國夫人。
「兩位姐姐不要說了,本宮相信許夫人的鑒賞力。」楊貴妃淺笑,著實喜歡這冷靜文雅的女子,「本宮听說你是已故翰林學士林漢文的愛女,想必是博學多才…
「何止呀!這位‘才女’還是杜白石大人的下堂之妻呢!」韓國夫人看著她冷笑,言外之意自是對她大為瞧不起。
林愔愔嫣然一笑,雖知弦外之音,卻毫不在意,「愔愔或許失去了許多身外之物,但卻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自由!」楊貴妃幽幽一笑,眉間眼底隱有一絲憂郁。
虢國夫人揚眉,「娘娘宣咱們姐妹來不是要听那人間少有的仙樂嗎?何不讓她馬上撫琴一曲呢?」
「是呀」韓國夫人輕蔑地一笑,「咱們姐妹晚上還有宴會,可沒時間在這兒耽誤時間。」
楊貴妃皺眉,淡淡道︰「既然姐姐還有事,先回去好了。」
韓國夫人一怔,已露出怒意。虢國夫人卻笑著拉了她起身,施了一禮,笑道︰「既然娘娘嫌棄咱們姐妹。那玉瑤就先告辭了。」
楊貴妃轉身看花,沒有回應。
韓國夫人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林惜惜慌忙施了一禮,「夫人慢走……」
魏國夫人半掩面,凝視她片刻,在離去時,留下一個詭秘的笑。
林愔愔怔怔地看她的背影,一時失了神。楊家是靠了貴妃娘娘才能權傾朝野的,可為什麼她似乎……
她們根本就不把本宮這個貴妃娘娘放在眼里。」楊貴妃淡淡一笑,「你覺得很奇怪嗎?其實一點也不奇怪。你應該也听過有關皇上和虢國夫人的傳聞吧!」
林愔愔沉默,無法回答。
幽幽嘆息,她的眼里有淚,「他們一個是我最愛的男人,一個是我最親的姐妹。可是,他們卻同時背叛了我……即使對他而言,那只是當不得真的逢場作戲,卻已深深傷害了我的心。」
林愔愔看了看她。忽然走近琴幾,撥動琴弦。
琴聲悠揚,似拂面的風。風過花落,瓣瓣馨香隨風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累了倦了,便浮在水面,隨波而去。
「許夫人她說錯了。」楊貴妃望著她,露出笑意,「令人感動的不是琴技,而你的心。」她悠悠笑著,「我也渴望雲般的自由自在——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林愔愔淡淡道︰「其實,身體自不自由,並不重要。只要心是自由的,就已經夠了。」
「心?」她茫然低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貴妃,而是一個悲淒憂郁的婦人。
「是,娘娘不快樂,是因為您束縛了自己的心。」
「我不快樂,因為有太多的愛、太多的恨、太多的悲傷、太多的……」楊貴妃深深地望著她,是心與心真實的交流,「我十五歲為壽王妃,享盡了夫婿的寵愛與憐惜。我一直以為就那樣子平淡淡、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誰知偏偏遇上了命里的克星……」
「開元二十八年,華清賜浴,新承恩澤。我被安排做了女道士。天寶四年,冊封為貴妃,從此被困于深宮內院……開始時,我真的很恨他。可是,他真的是對我很好。三千寵愛集一身,光耀門戶思澤深。‘在天願為比冀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長生殿的山盟海誓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記憶……」她拭去淚痕,苦笑,「三郎對我這麼好,我真的不該妒嫉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