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打算盤,他也算得出這一天還沒過完,已花了三百六十一兩零四錢。讓他心疼啊!三百六十一兩零四錢,或許在公主眼中根本算不得錢,卻已足夠讓一個十口之家舒舒服服地過兩年好日子。
「你現在是不是很難過呢?」朱軒煒笑著︰「說不定過一會你會更難過的……」手中的玉玦旋轉著,他閃光的眼讓她綻出絕美笑容。「你也算是鑒賞古玩玉器的行家能手了,這玉玦的價值你自然是看得出來的。」
「上等漢白玉,名家所雕。市價大概是兩千五百兩。」
「眼光倒是不錯。」盯牢他的眼,她淡淡道︰「把它丟下去。」
瞬了下眼,他以為自己听錯了,但她笑笑,仍然重復︰「把這塊玉玦丟到水里。」
為什麼?他想問,卻遲疑著沒有問出口。玉玦落在掌心,溫潤的質感像柔滑的處子肌膚。即便毫無價值,單只這樣令人醉心的美麗仍讓人不舍。就算真有人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它丟進水中,也絕不會是他。
看出他的猶豫他的輕顫,朱軒煒只冷冷喝道︰「丟下去!」
合上眼,他終于松手。玉玦墜落如花,沉入水中,連水花都未濺起,只有微弱的輕漪……
「水雖清澈可惜太深了,要不然看玉沉碧波當為一大賞心樂事。」朱軒煒搖扇而笑,敲了下冉興讓,「走吧!我也累了,等晚上再來看五十三孔照影來的美景。」
冉興讓低應一聲,隨其後,回首時卻難掩不舍之色。
黃昏時分,夕陽是金色的,雲霞是金色的,湖水是金色的,拱橋也是金色的,瑰麗的金光使這世界也仿佛涂了一層金粉。
舟已慢慢散去,浩浩水面,只余一艘小小的船兒。船繩松松地系在岸邊的一株柳樹上,把櫓而立的是一青衣人,看身形是個年輕女子,可惜一頂草帽壓得低低的竟看不清面容。
「怎麼還沒來呢?」似乎等急了,她踮起腳尖朝橋頭望去。正見一人匆匆自橋的另一頭跑了過來。嘴里還大叫著︰「船家!船家……」
青衣少女低低一笑,揚聲道︰「客官可是要用船嗎?」
「是!」奔近了,才瞧清搖船的竟是一個女子。冉興讓一怔,問道︰「姑娘便是船主嗎?」
「是啊!難道公子倒疑心這船是奴家偷的不成?」青衣少女冷笑,話里分明帶著刺兒。
「豈敢——」冉興讓笑著拱手謝罪,心中隱約有絲疑雲,腦中好像有點兒什麼卻又想不起來,「不知姑娘水性如何?」
「總比旱鴨子是強些吧!」青衣少女掩口嬌笑︰「公子問這個干嗎?莫不是掉了什麼東西想讓奴家下水打撈?」
好熟的聲音……冉興讓猛地抬頭看她,目光閃爍不定。奇怪,一個蘇州吳縣的小船娘竟也說得一口京片子。莫非——
雖滿月復疑惑,但左瞧右看仍是無法窺視到她隱藏于草帽下的面貌。揪起眉,他道︰「在下方才掉了東西在水中,還望姑娘行個方便幫我打撈上來。」
「喲!鮑子掉的什麼寶貝呀?好像很著急呢!」青衣少女忍笑道︰「奴家倒是很想幫公子的忙,無奈水性不佳而且天又快黑了,奴家可不想下水白白送了一條性命。」
冉興讓眨了下眼,道︰「姑娘若肯幫忙,在下願出十兩白銀。」
「哇!十兩白銀?好多的銀子耶……」青衣少女驚嘆有聲,像要答應卻又突然道︰「奴家听說這京里做生意的都精明著呢!要是花了一兩銀子就準能賺回十兩、百兩,如今公子一開口就是十兩銀子,那落進水里的東西豈不是要值個百八千兩的……說不定還能值個一萬兩萬的呢……」她垂下頭,近乎自語︰「干嗎要冒險幫他呀?等明個兒天大亮了,我自己撈了東西豈不大賺一筆……」
得!這世上的人可真是越來越聰明,越來越會做生意了……他轉了下眼,道︰「姑娘,那落下水的是在下隨身的玉玦,也不值什麼錢。便是姑娘撈了去也沒什麼用處的。」
「怎麼會沒用呢?」青衣少女悠悠地道︰「奴家可听說這什麼玉呀珠的有時候比金子還值錢呢!」
「怕是要讓姑娘失望了。在下看重那塊玉塊不過是因它本是位姑娘家相贈的信物,故不忍遺棄。至于它的本身並無價值。」冉興讓朗笑,連自己也奇怪這謊話怎麼說得這麼流利。
「原來是定情信物呀?!」青衣少女的聲音帶著笑意,「既然那玉玦那麼重要,公子何不自己下去打撈呢?」
「這……」若他會水,早就跳下去了。冉興讓苦笑道︰「在下不識水性。」
「原來公子不識水性呀!」青衣少女沉吟片刻,忽笑道︰「其實不會水性也不要緊呵!只要公子把繩子的一頭拴在樹上,一頭系在腰上,下水找著了東西再扯著繩子上岸不就成了!」
她的話說得倒是挺認真,卻是最荒謬的笑話。冉興。讓看著她,一時倒說不出話來。他趁公主不注意,從臨時住的客棧一路跑來。滿頭大汗的可不是為了和一個小泵娘斗嘴斗氣的。他嘆一聲,上前,「姑娘如肯幫忙,在下再出十兩。」他雖然愛錢,但也從不苛待為難手下人。二十兩銀子,一個普通船工半年所賺的也不過如此。
「二十兩銀子我是很想賺,但總比不上自己的命來得矜貴。」見冉興讓鐵青了臉色,愈顯急躁不安。她終于忍不住「撲哧」一笑︰「不過是一塊玉玦,公子何必再撈呢?要玉玦的話那姑娘手上不多的是嗎?」
冉興讓乍驚,順著她的手指回身望去。只見寶帶橋上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華服少年,手持折扇,玉樹臨風,唇邊卻帶著冷冷的笑。
青衣少女嘻嘻笑著,終于取下草帽,露出一張俏麗可人的臉。「原來冉公子說起謊來不比女人差呢!連眼都不眨一下……嘻,也不一定是謊話哦!說不定公子真的是在暗戀公主呢!」
「住口!」冷叱一聲,朱軒煒緩緩走下橋來,「我真的不希望在這里看到你……」難怪世人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為什麼不說話?你剛才不是說得很痛快嗎?」看著垂頭不語的冉興讓,她忍不住嘲笑︰「難道你只會以沉默來面對自己的錯誤嗎?還是你根本就錯到無話可說?」沉默沉默……為什麼面對她時,他只會沉默以對或苦笑唯唯諾諾地應「是」?她真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要為這種愚蠢的男人浪費心思。
抿緊唇,她將錦袋擲給他。「你是行家,自然清楚這些珠寶的價值。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把這一袋珠寶都丟下水;二是就此認輸,放棄你辛辛苦苦拼博多年的全部家產。孰重孰輕,你自是分得清的。」
冉興讓沒有說話,只是顫抖著手打開錦袋。不必用眼楮去看,只是用手觸模,他也清楚這些珠寶價值幾何。而這些價值不菲的珠寶就將從他的手中沉入湖底,或許長埋于斯,或許有一天會被人打撈上來,而那人即使是家徒四壁,身無分文的街頭乞丐,也立刻會變成小有薄產的小財主——打撈!他的眼霍地一亮,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
誰知他心念方動,已听得朱軒煒冷笑道︰「你別做夢了,別說你不能派人來打撈,就算是冉銀或任何跟冉家有關的人來打撈,也算是你違約,當依約處置。」看他驀然一黯的眸光,朱軒煒的眉輕揚,綻出花樣明麗的笑顏。
這第一局,是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