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蘭 第29頁

平靜的陳述有如一道閃電擊中他,國良震驚得無法辯白。

他才不是……不是這樣呢!

「我從來沒想過要她陪我一道死!」

川崎峻掩住耳朵,從他雷鳴般的憤怒咆哮里跳開,清澄的眸子坦然的直視向他,映照出他噴火似的震怒。

「可是你怪她沒趕來,還害你死在日軍的追殺下。」

他再一次的擊中他的要害,讓他沒辦法辯白。盡避國良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不,往內心里探詢,他真的沒有嗎?如果沒有怨怪,為什麼在最初時會選擇一再逃避?如果不是在意這件事,為何想到要敞開心去愛她,心里就像有一根刺般難受?

「但就算她趕來又如何?陪你死嗎?你有沒有想過她柔弱的身體是否撐得過風雨摧殘?那是場比今晚更大的風雨呀!她那麼嬌弱,夜色又如此漆黑,孱弱的心髒根本撐不過呀。而就算她撐過了,在到處都有日軍搜捕你的情況下,你們是不是能躲過軍方的耳目安全的離開?這些你究竟有沒有盤算過?還是你只是自私的想見她好安慰相思之苦,全然沒替她想?」

冷汗自額頭滴滑下,川崎峻的每個質問都讓國良無法招架,他的確是只為自己設想,沒考慮到川崎蘭的處境,甚至帶著對她的怨恨死去。

「她卻一心記掛著你。即使是死時,仍喊著你的名字,到了今生仍苦苦追尋著你的愛,雖然你一再逃避、錯待她,仍痴心的守候你!」

「我明白,我也……」他羞愧得無以復加,為自己因怯懦而傷害惠嘉感到罪惡深重。

可是,不對呀!在與川崎峻有過男人間的對談之後,他就決定放下前世的糾葛,積極表現出對惠嘉的追求之意。若不是川崎峻一再作梗,他可以表達得更清楚明白,讓惠嘉了解他的真心。

「就算這樣,你也沒必要讓她冒險!我已經知道自己的不對,極力想要彌補……」

「是嗎?」川崎峻從鼻孔哼出不以為然,冷峻的目光不留情的射進他眼里。「我倒認為你不過像只生物領域被侵犯的野獸,知道自己遇上了強勁對手,使出渾身解數想保衛住疆土!一旦這個威脅解除了,你還願意掏出心來對惠嘉嗎?過去的陰影不會再冒出來妨礙你嗎?你不要急著否認,好好的問一下自己吧!」

「我不是……」他想要辯解,卻被對方不留余地的攻擊再次搶得發言權。

「如果不能一勞永逸的拔除你心里的毒草,讓你覺悟到比起失去最心愛的人,死前遭遇到的痛苦根本不算什麼,前世的陰影永遠會困擾住你,讓你沒法完全的敞開心愛惠嘉,給她幸福。」

他的顧慮是有道理,但是——

「就算你說得沒錯,仍不該拿惠嘉冒險……」

「是她自己決定的。」簡單的一句話就堵住了國良,後者驚愕的看進川崎峻眼里,被他眼中的哀傷與失落深深震撼。

「她本來是沒必要去的。」他幽悒的道。「但就像前世一樣放不下你,所以在你們離開後,央求我讓她去現場。你沒見到她當時的表情,如果你見到了,就知道我何以不忍心拒絕。前世的失約同樣讓她耿耿于懷呀,事後才得知情人慘死的打擊始終像片烏雲罩在她靈魂深處。所以當她知道你要拍攝那幕,盡避表面平靜,心里卻驚慌無比,就怕你會像前世一樣……受到前世創痛的不只你一個,她其實比你更痛……」

說到後來,川崎峻啞聲得無法再言語,濕蒙的眼眶滴出淚來。

羞愧與悔疚燒灼著國良的五髒六腑,怒潮似鞭打著他的良心。這刻才明白他有多自私,在愛情上的付出苛刻自我,根本沒資格得到惠嘉的愛。

「對不起……我不知道……」

「這話不該跟我說,去跟惠嘉說吧。她快醒了。」川崎峻控制住激昂的情緒,勉強道。

柄良怔忡的望進他眼里,那雙瞳眸里的神情是兩汪令人莫測高深的宇宙,他永遠都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他不是要跟他爭惠嘉嗎?為什麼反而用這種方式點醒他?

像是明白他心里的疑問,川崎峻微微一笑。「因為她愛你,而我……不忍心再次讓她受到傷害……」

羞愧且驚愕的情緒充滿國良心頭。如果不是基于前世未完成的情緣,惠嘉是否會舍川崎峻而就他呢?這次贏得僥幸,多虧情敵好風範。

「謝謝。」千言萬語都化做一句感謝,他的眼里再無昔日的嫌隙,讓兩人前生無意間結成的仇怨盡岸水流吧。

他推開病房門,不理會呆在一旁的張英端,全心全意的走向他前世與今生的至愛與夢想。

???

夢魘如波波狂潮打向她,一股莫名的慌張主宰了她。

無情的大雨傾盆而下,打得她渾身發疼,濕透了衣裳。但她無暇理會,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做,是什麼呢?

忽然,她一個踩空,尖叫聲中跌進了渾濁的大水里。

水,好多的水朝她涌來,慌亂里,她想起了那件等待她完成的要緊事。國良,是國良,他掉進溪里了,就像前世一樣,被無情的子彈射中,渾身浴血的倒跌在溪底等待她救援。

撐下去,這次我會趕來,一定要撐下去……

她在水中絕望的呼喊,帶著腥氣的渾濁水流涌進她喉嚨,擠壓著她肺部里的空氣,讓她沒辦法呼吸。原來這就是溺死的感覺,好痛苦喔,怪不得他忘不了這種痛,即使來到另一世仍耿耿于懷……

想到他,她奮力的掙扎了起來。他不能有事,這次不可以,不可以……

無力的四肢勉強劃動,一定要找到他,可是……在哪里,他在哪里?

「國良!」她使盡力氣擠出聲音,雙手驚慌的在空中亂抓,突然,她冰冷的雙手被握住,從掌心里傳來的溫暖有種令人安心的穩定力量,最重要的是,她知道那雙手是他的,她終于找到他了。

「沒事了,沒事了……」虛軟的嬌軀被擁進寬厚健實的胸膛,他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在她頭上盤旋。

惠嘉貪婪的吸著他的味道,一股硫磺味幾乎遮掩住他原有的氣息,但她還是嗅出來了,還有他穩定的心跳聲……他活著,太好了。

「傻瓜,為什麼這麼傻?」

喑 的音調里有著壓抑不住的濃烈情意,惠嘉不自禁的揚起嘴角,濃密的睫羽輕輕眨動,感受著他傳遞過來的溫柔。

「不可以再這樣嚇我,不可以了……」

嚇他?她嚇他什麼了?

她撐開眼瞼,視線能及的範圍就只有他的胸口,她掙扎著想要更多空間。察覺到自己抱得太緊,國良松開她,雙手仍扶在她背上,眼中的火焰熱烈而不灼人,像暖暖的糖蜜淋上她全身,令她暈眩了起來,以至于沒法理解他接下來的話。

「對不起。」

為什麼跟她道歉?她無法理解的搖頭。

「都是我的自私害了你。」他捧著她蒼白的小臉,細碎的吐出真心的懺悔。「胡逸淵太自私了,受不了相思之苦的他只想著要見川崎蘭最後一面,將她的嬌美收進記憶里珍藏,全然沒想過她孱弱的身體是不是可以負荷。甚至在她沒法趕來時,還怨恨著她。對不起,我以胡逸淵的身份向你的前世川崎蘭懺悔,我真是太不該了……」

「那不是你的錯,反而是我害了你……」見不得他悔恨自責的痛苦神情,惠嘉著急的想為他月兌罪。

「不,你先听我說完。」他像個亟欲告解的罪人,懇求著她傾听。「不把這些說出來,我沒辦法面對你。剛才是胡逸淵對川崎蘭說對不起,現在是胡國良要跟姚惠嘉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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