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說,我就當你是鬼,稱呼你‘鬼’。」
他登時消失。但她一眨眼,他又回來了,仍坐在原位,仿佛他只是表演了一招隱身術。
「我走開是因為你說那個字。」
「哪個字?鬼?」
他這次沒有消失,但身形變淡,在她眼前只是一具人形的煙影。
「你再說,我走了,再也不和你見面。」
「你走吧。」她心情低落得很,此刻沒有情緒和他胡扯。
他反而又將他的形體具體化了,一臉的憂郁。
「你一點也不在乎。」他幽幽埋怨。
她好氣又好笑。「你又不說你是誰,我不知道你要什麼。到目前為止,我只曉得你否認我擁有這房子的權利,不僅自視為主人,還作怪嚇唬我的朋友,要我趕走他們。」
「我不能做你的朋友嗎?」
她嘆一口氣。她在這和一個鬼講理呢,誰會相信啊?
「你相信我就夠了。」
她啞然。「我想些什麼你都知道,我一點隱私都不能有了。」
「你想的事和我有關,我才能感知到。」
「哦。」
必敬和莊琪的笑聲又傳了過來。他們由屋里出來,到了前院。
「他們不會到這邊來。」
戀文瞅著他。「我現在可沒想和你有關的事。」
「你想著那個討厭鬼。」
「他和你有關?」
他隔了一會兒才回答。
「他的磁場和我的相抵觸。」
戀文思索片刻,眼楮光芒一閃。「所以他在的時候,你不會出現?」
「哼。」他說,十分不高興。
「難怪你一直不要他在這。莊琪呢?她的磁場也和你有抵觸嗎?」
「沒有。」
「她看不見你。」
「很久了,你是唯一看得見我的人。」
戀文立刻抓住他的話。「多久?」
但他又隱遁了。關敬接著出現在碎石通道。
「真是你。」他滿眼含笑。「我就覺得好像听到你的聲音,還以為思念過度,耳朵听覺有故障。」
女人,一句甜言蜜語就什麼不快也化掉了。
「你真能一心數用啦。」她咕噥,站起來,拍拍裙子上的灰塵和樹葉。
必敬伸手把她拉出來。「你來了不進去,也不叫我出來,一個人坐在干水池里自言自語做什麼?」
「我試試把這兒做成露天床的滋味如何。」
她看住他,愕然。
紫色T恤,藍色工作褲,草綠色皮帶。
「一忽兒要睡沒有屋頂的房子,一忽兒要睡到硬邦邦的水池里,你看不出有自閉傾向嘛。」
她迷惑地瞅眼楮。「我這樣就叫自閉?」
「圍自己于一方局限中,不叫自閉叫什麼?」
「可怪了,去了屋頂,天空無限大,在這池中四面更無建築包圍,何來局限?」
「在這。」他指向她胸口。「這兒當真無所局、無所限,屋頂遮蔽不住你胸懷中的天空,更毋須到室外來尋找空間。」
「最近大家都不約而同老化了還是怎地?」
「老化?」
「說起話來嚼著哲學草根似的。」
「哲學草根?嗯,有意思。」
「我的腦子很簡單,舌頭是平直的,四肢只在骨節允許的範圍內彎曲,所以不要把我一個小小行為,發展成可供心理專家研究的特異反應,要不然你很快就會腦中風。」
他咧嘴而笑。「無怪你和莊琪是好朋友,兩人的口才都足以駁倒基辛格。」
莊琪。戀文無聲地嘆口氣。
「她走了嗎?」
「她說她下午有約,晚上會晚點回去。」
莊琪夜夜晚歸,除了昨夜。她們倆住在一起,倒要關敬來傳話。
「我也該走了,還要回去上班。」她靜靜說。
必敬眉毛一挑。「你不是來帶我去吃午飯的啊?」
她學他挑眉。「你吃飯還要我帶?」立刻渾覺自己表現得太小家子氣。
他卻笑。「說錯了,是你請我吃飯。」
「怎麼,你還沒吃嗎?」
「我在等你呀!你吃過才來的?」
「我餓得兩眼冒金星了。你要吃什麼?」
花錢請人吃飯還開心得不得了,她大概是第一個。
以前男人約她,上那些裝潢華麗考究的西餐廳,她吃得索然無味。現在她付錢,雖然兩人就在附近一間小陛吃小吃,卻勝過山珍海味。
「不要走太遠,隨便吃點。你還要上班,我也有工作要做。」關敬如是說。
「你替我節省,還是看我一副窮相?」
「論窮相,我不是更像?」
「你可真抬舉我,我長得像以外表論人的人嗎?」
「我第一次和你見面時,你不大耐煩理我,不是我多心吧?」
他真敏感。「我那時以為你無聊拿我尋開心,」她的語氣歉然。「又以為你是公司新來的,冒冒失失闖進我的辦公室。」
「听說你辭職了。」
「莊琪告訴你這個做什麼?」戀文不大高興,不過沒表現出來。
「‘雅仕’不好嗎?」他沒答反問。
「你工作的建築公司,是你自己的,還是另有負責人?」她也以問做答,雖然她知道答案。
必敬當即心領神會。「你不要誤會,我不是干涉你的隱私。」
「談到工作,就是公事。」她淡淡說。
他點點頭。「公事也和我無關,不過我關心你,戀文。」
她注視他。「你有話直說。」
「有許多客戶和‘雅仕’維持多年生意關系,為的是他們喜歡你的設計,你這一離開,對‘雅仕’不無影響。」
她沒想過。「我不認為我有這麼大的影響力,‘雅仕’這幾年培植了不少年輕一代設計師,他們都相當受客戶喜愛。」
他凝望住她,笑容柔和。「口氣像你已成了老掉牙的老前輩。」
戀文直覺地相信莊琪和他談了她離職的事,如果還牽扯到「雅仕」的客戶,必然是莊俊風對莊琪說了什麼,欲透過他妹妹傳達他不便對戀文直言的事情。戀文不悅的是莊琪為何又再經一個不相干人的口。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她仍心平氣和。「‘雅仕’擔心我一走,會將客戶一起也帶走,成為我的私人客戶。」
「人言可畏。」
「此地無銀三百兩。」
必敬眸光閃爍。「你幾點要回公司?」
「兩點半。」
「還有半個小時,去看看房子吧。」
他如此就把話題轉掉了,戀文發覺她更加喜歡他了。不論他是否受莊琪的委托,向她傳達令她感到受傷害的口訊,他點到為止的方式使她贊賞。
這個男人真不得了,他可以讓每個和他相處的女人,都覺得他是個知心人。
如此充滿智慧、敏銳,行止得體適禮,小心哦,舒戀文,他可以是所有女人的白馬王子,更可以碎任何女人的心。
一進屋,戀文就像第一次走進來一樣的反應,目瞪口呆。
才半日一夜的工夫,他把牆上的噴漆涂鴉全刮掉了,廚房、浴室和另一個小房間的間隔也都拆了。
「這是一間有起居室的主臥室,這邊是工作室鄰接書房,一間客房,另外一間用來招待好朋友的休憩處,以竹簾為屏隔開客廳。」
「我其實不會有太多訪客或朋友來。」
他一笑。「當然有的,不過不留太多人過夜,所以客房一間就夠了。」
到底誰要住?誰做主人啊?
「廚房全部采歐式設計,這兒有個洗滌、煮食台,冰箱是內藏式,旋轉隱藏置物架共三個。對了,我準備用不銹鋼外殼冰箱,你有何意見?」
「我想光是廚房就要用掉我在‘雅仕’一年的薪水。」她實際地表達意見。「而我在‘雅仕’的工作很快便結束。」
「你不喜歡我的設計?」
「我喜歡白金漢宮,我可以擁有它嗎?」
「白金漢宮不是我的作品,不過謝謝你,這是我听過最好的恭維。」
他不直接談她一點也不介意承認的,她負擔不起一個歐洲式廚房,這般體貼,令她非常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