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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修治大婚之時,浩浩蕩蕩的隊伍踩響京城的石路,京城老百姓爭相擠在大道上觀看迎親隊伍和太子妃的嫁粧。
就在同時,懷孕不到九個月的楚花雨開始陣痛,到了深夜產下一名女嬰。楚芸娘和女乃娘眼里含著淚,臉色晦暗地看著幾乎奄奄一息的楚花雨;而不足月的女嬰除了無力地貓叫一聲,似乎連蹬蹬手腳的力氣都沒。
「可憐的娃兒……我們養得活她嗎?」女乃娘雙手因哭泣而顫抖,她將小猴似的嬰兒包進溫暖的毯子里,然後站近昏迷在床榻上的楚花雨。「還有雨兒,這麼年輕……」女乃娘用力吸吸鼻子,聲音模糊。
楚芸娘怔怔看著形銷骨立的女兒。
老天爺!為什麼逼她做這種選擇?雨兒,請原諒她為人娘親的自私……
楚花雨拼了命才生下這個沒爹的孩子,楚芸娘心里卻只想救活女兒。
抱過孫女,楚芸娘伸手輕輕撫模她額頭上的紅色小胎記。即使冰冷的手放在她紫紅的額上,她也沒有一絲反應,楚芸娘喉嚨緊鎖著。
「女乃娘,趕快把她送走。」
「二小姐,這娃兒根本活不下來,還是讓雨兒看她最後一眼吧。」
楚芸娘痛苦地說道︰「女乃娘,雨兒見了她怕會傷心得想跟她一起去了。」楚芸娘狠下心來︰「孩子,你要是有福氣,就早點重新投胎。不是女乃女乃狠心,是你娘這一生太苦了。女乃娘──」
她真恨詛咒楚家的人。女乃娘將嬰兒塞進披風下。
「好吧,那我帶小娃兒去阿信家。」阿信是女乃娘的養子。
楚芸娘咬緊牙,不回答女乃娘。
楚花雨沉重的眼睫閃動一下,最後又力竭地睡了,等她再醒過來時,已是十個時辰之後了。
當她睜開眼時,最開心感動的當然就是楚芸娘,楚芸娘先端產後補身的藥湯過來喂她。楚花雨敷衍地喝了幾口,一雙眸子卻四處尋找著──她的孩子。
最後她忍不住問︰「師父,是男孩還是女孩?」
楚芸娘先將碗放回桌上,然後難抑悲傷地告訴楚花雨︰「雨兒,孩子不足月,生下來不久就死了。」
楚花雨難以置信地搖頭看著師父。
她的孩子,來不及見上一面的孩子……楚花雨的眼神漸漸煥散,心痛不止地昏回枕上。
僕人們听說可憐的雨兒小姐犯了心絞痛下不了床,經過她窗外都自動噤口躡足。
楚芸娘看護著病懨懨的女兒時常會失神想著她無緣的孫女。
女乃娘回家後,只差她的養子阿信來說她病了,等病好些再回莊園。楚芸娘猜想女乃娘心軟怕看到雨兒難過的臉孔,所以才暫時逃避不想回來。
阿信家離綠茵山莊甚遠,楚芸娘要照顧楚花雨,又要管理山莊,一時挪不出時間去看女乃娘,只好準備一些上好補品,交給阿信帶回去給女乃娘。
「阿信,好好照顧你娘,等她好了,再送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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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女乃娘懷里抱著連哭都沒力氣的小女娃,走了大半夜的路,看到去趕早集的馬車,她和農家商量讓她順搭一程,于是女乃娘和蔬菜擠在一起,一路搖晃到市集,再雇車坐到她養子家。這娃兒一路沒有聲音,令女乃娘很不放心翻開包住她的披風看了好幾次。
沒先捎信回來叫人去接,又是早上抵達,當然令兒子和媳婦感到意外。
女乃娘進門坐下來說︰「別急,我只是和二小姐吵架氣回家罷了。你們該意外的是我在路上撿到一個小娃兒。」
什麼?阿信和他妻子瞪大眼蹲在娘親的兩側,看著娘抱出來獻寶的娃兒,四只眼楮充滿驚疑和憐憫。
「娘,難怪人家丟掉不要,像養不活的樣子。」阿信搖著頭小聲講。
善良孝順的媳婦搖搖丈夫手臂。「就算小貓小狽受傷,娘見了都會去救,何況是個小嬰兒。養養看吧。」
「我抱她進去了。好媳婦,替娘找些尿布和弄些女乃來。」女乃娘拍拍媳婦的手交代,然後抱著小娃兒進到她的房里。
那孩子是幾次差點被閻羅王給招回去,幸好有女乃娘和她媳婦牢牢捉著不放手,閻王沒轍才將她給放棄了。婆媳倆日夜照顧,生命跡象微弱的小娃兒竟然也給她們養出了幾兩肉。
嬰兒的啼聲神奇地由細微漸漸清晰,換尿布時手會握著拳頭蹬腳,雖然那雙眼老是緊閉著,但女乃娘已經眉飛色舞地告訴媳婦,這娃兒長大一定很漂亮。她很想親自告訴二小姐這好消息,但她舍不得離開「娃兒」。
這麼一丁點大、教人憐愛的孩子,當然就叫娃兒。
三十天,小娃兒滿月了。雖然比一般孩子瘦小,但她到底是活下來了。女乃娘天天寶貝地抱著被她救回來的娃兒,為了照顧娃兒,過去這里酸、那里痛的毛病竟然都奇異地消失了,那些老邁遲緩的動作竟也愈來愈靈活。
孝順的媳婦打趣說她娘做好事,大半夜里撿了一個可憐的棄嬰回來當寶貝,老天爺心里感動,所以保佑她娘身體愈來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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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花雨也曾想放棄生命和她的孩子一起死去,但師父不肯罷手,每天用最好的藥細心調養她的身體;夜里,披衣下床來看她數次,為了她愁眉不展,身體日漸清瘦。楚花雨終于忍不住抱著師父大哭出聲。
「孩子……大聲哭吧,哭出來就好。」師父抱著她的頭說。
一直以來,師父不許她叫她娘,她以為她的娘不愛她,原來不是,原來師父對她的愛比誰都多,師父只是不擅于用言語表達她對女兒的愛罷了。大哭之後,楚花雨決心走出這段不能回頭的傷悲,早日恢復精神,幫忙她的娘親將綠茵山莊經營下去。
下了決心之後,楚花雨體力日漸恢復,不久,就能下床看帳、著手管理山莊了。
一日,楚芸娘忽然嘆了口氣。
楚花雨自帳冊中抬頭︰「師父,您又為什麼事煩心?」
「還不是女乃娘,上個月叫阿信來說她病了,這麼久了,竟然不回來,也不托人捎個信給我。唉,也不知她到底好點了沒?」
「師父,那您就該去看她呀。替我問候女乃娘,說我也很想她老人家。」
楚芸娘寬慰地看著楚花雨。「我真的可以出門?」
楚花雨淺淺一笑。「當然可以。師父盡避放心去看女乃娘吧。」
「那我明天一早出發。我會快去快回。你啊!精神體力才好那麼一點點,別太逞強,知道嗎?」
「師父,三天來,這句話你已經講過不下六十遍了。」楚花雨笑紋加深。
「會頑皮了。」楚芸娘別過臉,偷偷拭掉她脆弱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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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快點出來,二小姐來看您了。」
在房里哄小孩的女乃娘听到媳婦的喊聲,三步並作兩步,走出房門拉著楚芸娘的手。「到我房里來。」
「出了啥事了?」女乃娘精神好得很,哪像有病。楚芸娘來不及放下手上的禮物,經過她媳婦旁邊時,統統推給她的媳婦。
「二小姐,我娘要跟你獻寶。」女乃娘的媳婦故作神秘。
獻什麼寶?楚芸娘被失常的女乃娘拉進房里。
女乃娘身體先擋在床前說︰「等下別太意外。」
「女乃娘,你是吃了千年人參,還是萬年雪靈芝啦?看你老人家身體如此健朗,我已經很感意外了。」
「保證天下沒有其它事能比得上這一件,絕對教你意外驚喜。」女乃娘身體慢慢移動,神秘地笑開缺了幾顆牙的嘴。
女乃娘說得沒錯。楚芸娘搗著嘴,雙腿突然乏力地坐在床上──
「女乃娘,這娃兒是……」楚芸娘屏住呼吸,伸手掀開蓋住嬰兒額頭的褓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