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一只手。」聿修眼也不眨地看著仵作的工作,他正在把碎尸整合成一具具完整的尸體,听了聿修這一句,仵作一怔,「什麼?」
「這只手不是這個人的。」聿修指著其中一個女子的手臂,「雖然是從同一件衣裳上被撕裂開的,但這一只手不是這位姑娘的。」
仵作有些不服氣,「大人從哪里看出這只手不是這位姑娘的?」
「傷口。」聿修回答,「你看見她肩頭的傷口嗎?被斬斷得如此干淨,斬她肩頭的凶器,必是厚重長刃的利器,比如說開封府的鍘刀。而這只手臂。」他淡淡地道,「你看清楚了麼?」
那仵作其實本不敢老盯著那死人看,听聿修這麼說便勉為其難地多看了兩眼,突然醒悟,「鐵銹!」
「不錯,鐵銹。」聿修淡淡地說,「斬斷這只手臂的凶器帶有濃重的鐵銹,是一柄鈍器。你若再看清楚,這手臂和肩頭的部位雖合,但這肩頭被斷只有一刀,而這只手臂被斷,凶手卻砍了三刀之多。」
仵作陡然起了一身冷汗,對聿修泛起了一層敬意,「大人明察。」他突然呆了一呆,「可是……如果這只手臂不是這位姑娘的,那麼這只手又是誰的?這位姑娘的手又在哪里?」
聿修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跡,嘿了一聲,他沒有回答,彈了彈衣裳站了起來,平靜地道︰「李大人,看來這凶手比你我估計的要狡詐,這里不是殺人第一地點。」
他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李大人道︰「這里血流成河,若不是在此殺人,焉有如此痕跡?」
「這些人不是方才死的。」聿修淡淡地道,「恐怕是昨日便已死了。」
「可是……」
「這些血也不是這些人的血,」聿修打斷李大人的驚問,冷冷地道,「如果當真是方才殺人分尸,這些血當真是這些人的血,人要流如此多血,必要是活著分尸方有可能,死人是不會流血的。」
仵作連連點頭,他對聿修的眼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羽觴樓爆破只有一炷香時間,沒有人能在如此兩頭有通道的地方將十三人活活分尸,這些人並無被捆綁的痕跡,難道在凶手殺人之際不喊不叫也不會跑?」聿修淡淡地道,「那除非是被迷昏了。假若是被迷昏了,凶手何必把人搬到這隨時會被人發現的地方來殺人?他不怕被人撞破?此其一。」
李大人啞口無言,「還有其二?」
「其二。」聿修指著地上的尸體,「這些人是被死後分尸,根本不可能流這麼多血。」
「死後分尸?」大家同聲驚呼。
「傷口太干淨了,出血太少血脈清晰,那至少證明刀切下去的時候人非但已死,而且血液都將近凝固。」聿修淡淡地道,「這仵作可以做證。」
李大人看向仵作,仵作連連點頭,「的確是死後分尸。」只是他還沒說,中丞大人就自己瞧破了。
「既然是死後分尸,這些血便可能不是人血。聿修抬起頭仔細看著柳家巷子的結構,「還有其三,雖然尸體並不完整,但是尸斑經過移動並不消除,可見已經死亡十二個時辰以上,自然不是方才所殺。」他道,「我本不信有人能如此殺人。」
仵作汗顏,這許多東西他不是不知,但被死人一嚇,居然慌慌張張什麼也沒想起來,倒是聿修毫不畏懼,看得仔細。
「如此說來也就解釋得通,羽觴樓爆破是為了聲東擊西調虎離山,爭取移尸的時間。」李大人沉吟,「可是鬧出如此驚悚的案件,鬧得沸沸揚揚,凶手的目的是什麼?」
「李大人。」聿修負手沉吟,緩緩地道,「這也許不是一個案子。」
「不是一個案子?什麼意思?」李大人畢竟辦案多年,陡然醒悟,「你說這是兩個案子?」
「不錯!」聿修冷冷地道,「殺人與分尸是兩個案子,人是昨日所殺,尸體卻是今日所分。這殺人凶手和分尸的魔鬼,也許不是一個人。」
李大人一拳擊在掌心,「有理!昨日第一凶手殺死柳家十三口,棄尸的時候被第二人發現。那第二人利用凶手所丟棄的尸體分尸、寄出刀帖,乘羽觴樓爆破之際移尸柳家巷子,弄出血跡,如此說來便于理可通。」擊掌之後,他拈須沉吟︰「只是不知這第二人如此作為又是所為何事?」
「大約是靈機一動,為了掩飾這一只斷臂吧?」聿修冷言肅面,「碎尸只是為了掩飾混于其中的斷臂,即使官府追查,也可以輕易嫁禍于第一凶手。」他望了望夜色,「殺人凶手自然下手狠辣,這移尸之人才是真正狡詐可怖的角色。」
「看來這一只斷臂倒是破案的線索。」李大人喃喃自語,「但這殺人凶手和柳家有何仇何怨?如此滅人滿門,手段好生殘忍。」
「這殺人凶手所使之物甚是奇特,當是一柄長刃剪刀。」聿修自巷子里走了出來,仵作理好尸體已經開始搬運離開,眾衙役開始清掃場所。只有聿修就似全然沒見過方才可怖的場景,依舊負手淡淡說話,讓李大人不得不佩服他冷酷的鐵面,只听他說︰「致命之傷都是當胸一刺,傷口都呈菱形,刃下剪斷胸中血脈氣管,令人血涌氣絕而死。」
「聿大人明察秋毫,」李大人嘆了一聲,「方才仵作也判斷致命之傷是剪刀所傷,本府也覺奇怪,但听聿大人方才一番分析,本府已然心中有底了。」他拈須微笑,「天下百工,擅用長刃剪刀之人,惟有——」
「剪枝花農!」聿修與他相視一眼,終于淡淡一笑,「李大人機敏。」
李大人朗聲大笑,「來人啊!傍我查清這柳家花農所在何處!」
「是!」
***
柳家巷子的血案第二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整個開封一片惶恐,沉浸在殺人分尸魔鬼的陰影里,百桃堂那倒塌的羽觴樓反而不再引人注意。百桃堂生意照開,客人依舊不斷,只是談論的不再是人生苦痛,而多是昨日那十三具尸體。
施試眉依舊坐于三樓樓頂,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客人們,她又在嘆氣,有種不祥的感覺,似乎自昨夜以後她十年平靜寂寞的生活就要改變了。雖然昨夜那十三個死人與她沒有絲毫關系,但憑她閱事多矣的直覺,她覺得有事會發生。
正當她覺得不祥的時候,百桃堂外慢慢走人一位客人。
她霍然站了起來。
那客人一走進來就直直地盯著她看,堂里的姑娘巧笑嫣然問︰「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可要我幫忙叫喚?」
來人好一份瀟灑,衣袖一拂,朗朗地道︰「百桃堂內第一人,試眉試眉,與我別後你好自在!」
他中氣十足,這朗聲一笑百桃堂里里外外都听見了,姑娘們頓時紛紛往這里注目,竊竊私語。這位一笑驚人的男子眉目俊朗挺拔,一股男子意氣溢于眉目之間,就似萬里青巒一雪峰,讓人一見而生傾倒之心。
施試眉扶欄而立,顯得極是吃驚。過了一陣子她才吐了口氣,「是你。我以為采蓮舟一別以後,這輩子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堂內的議論頓時大了幾倍,連紅荑都愕然,她從未听眉娘說過與誰有過這樣一段情緣。眉娘不是喜歡隱諱往事的女人,飲了酒就會喃喃細數她這一生諸多愛恨,但卻從未提及這男子一字,可見在眉娘心中他……也許是個不一樣的禁忌,是個不同的男人。她吃驚過後又有些欣喜,這個人至少看起來比昨日的中丞大人要能解風情多了。聿修大人……也許是個好人,但卻絕然不是可以讓女人寄情的男子,他太理智清醒,除了職責,心里像容不下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