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從良 第20頁

所以他變得比以前更陰郁,現在他要是想找人說話,只能和自己說。

在宮中,唐世齡常去兩個地方——鸞鳳宮和長春殿。

鸞鳳宮是他母後生前所住的地方,長春殿則是他父皇長住之所。

案皇在他心中根本是個模糊的影子,因為在他五歲的時候父皇就已去世,他記得父皇是個很英俊的男人,看上去永遠溫文謙和,兒時看到父皇和母後並肩而立,就像是夏日池中盛開的並蒂蓮一樣,美得賞心悅目。

他依稀記得父皇喜歡把他抱在膝頭上,考校他的學問,看他有沒有好好背詩讀書,甚至對他說︰「世齡,你是父皇全部的希望,詔河的未來就在你的身上了。」

但是,父皇沒有看到他長大成人,就撒手辭世。

他的成長沒有父皇的教導,人生就有了巨大的缺憾,唯一能讓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父皇的方法,就是到長春殿來。

長春殿自從先帝去世後,就一直保存原樣。這是只有皇帝才可以住的地方,無處不透露著皇帝應有的威儀,又因為這里已經沒有了主人,所以站在宮牆院內,感受到的是更多的肅穆和淒清。

唐世齡今天來到長春殿,因為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他父皇的忌日。

案皇去世十幾年,宮中的人幾乎都忘了這個日子,唯有他,不會忘記。

長春殿一直是安靜、寂寞的,在這里曾經承載過主人的榮耀,承載過皇宮中最熱鬧的繁景,如今一切都歸于平靜。

他獨自走在冰涼的青石板上,听著腳下的足音,一步、兩步,越靠近長春殿,就好像越靠近父皇,有時候他總會有一絲錯覺,好像自己還是小時候,轉過那片花徑,走到長春殿的殿門前,就會听到父皇的聲音,看到母後的笑臉,伸手之間可得的親情和溫暖……一轉角,就能得到。

一轉角……

如今那個轉角,他卻走得那麼踟躕,常常舉步艱難。

忽然,一抹光亮躍入眼中,那光亮是從長春殿的殿門透出來的。

是誰?他詫異地看著那光線。是宮中還在值守的宮女嗎?

踏步拾級而上,那兩扇大門已經半開,空曠的院內可以看到一道瘦長的人影,在他身後有一名身材略顯佝僂的老人挑著一盞燈,燈光之下,那長長的身影拉長了寂寥的顏色。

他更加困惑,難道今夜有人和他一樣來這里祭拜先帝?

安靜走進,悄悄靠近,看到那人的面前還放著一個小小的火盆,而那人的手中似是拿著一張紙,默默吟誦。

再靠近一些,听清那人的聲音,他驀然驚住,繼而憤怒地喊道︰「王爺,您為何會在這里?」

那人默默轉身,正是攝政王唐川。見到唐世齡,向來鎮定的他也顯露出一分尷尬。

「殿下……也是來祭拜先帝的?」

唐世齡驚疑地盯著他,「王爺暗夜入宮,又這麼獨來獨往,有些不合規矩吧?」

唐川躬身道︰「昨夜夢中夢到先帝,想起今日是先帝的忌日,所以特意入宮祭拜。微臣怕公然祭拜會引得文武百官仿效,反而擾了先人的寧靜,故而只身前來。因為還未到宮門下匙的時辰,所以……應當還不算違反宮規。」

唐世齡無聲一笑,「是啊,這皇宮中王爺向來是來去自如,宮規于您算不得什麼。難得王爺會有這份心來祭拜先帝,只是這里又無桌案擺放瓜果祭品,又無香燭紙扎,王爺只是憑心香一炷來表心意?」

唐川躬身道︰「先帝生前喜好節儉,也最不喜歡凡俗之禮,今日微臣躬身而來,只為在心中能與先帝英靈一訴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唐世齡重復著這四個字,看著他手中的紙,「王爺手中那張紙上寫的是什麼?听王爺剛才念念有詞的,是祭文?」

「只是我們少時一起讀過的詩文罷了。」他說著,隨手將那紙丟進火盆,然後對那位為他挑燈的宮中老嬤嬤說道︰「今夜有勞你為我開宮門,打擾了。」

那老嬤嬤連忙說道︰「奴婢不敢當,奴婢送王爺出宮。」

唐川向唐世齡行了禮告辭,由老嬤嬤領著出了長春殿。

唐世齡冷冷看著他們的背影離開,忽然一甩袖子,那火盆被他的袖風帶翻,他上前踢了一腳,將被唐川燒得還剩一角的紙片撿起,上面依稀可辨的原來是一句殘詩,「……應悔偷靈……夜夜心。」

他的血液都像是逆流了似的,眼前反反覆覆閃動這句殘詩的原文——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這詩的前兩句,他在青樓中听花娘唱過,而這詩的後兩句,卻在這里出現。

是巧合嗎?還是……另有玄機?

徐嬤嬤是宮里的老宮女,五十年前入宮,一直做到現在。她伺候過幾代皇帝,見證著每朝每代的人與事,簡直就是一部活著的詔河宮史。

在她服侍過的歷代主子中,先帝是脾氣最好的,至今宮中的人提起先帝的品行都無不稱贊,都說見到先帝都會有如沐春風的感覺,但如今站在太子唐世齡的面前,她能感覺到的卻是一陣陣的蕭瑟寒風撲面而來。

「徐嬤嬤,既然您是宮里的老宮女,宮中的掌故你一定知道不少,本太子今日找你前來,只為了證實一件事,希望你務必說實話。」冷厲的眸子無論盯在誰身上,都會讓人如芒刺在背。

徐嬤嬤跪在唐世齡面前,顫聲道︰「殿下有問,奴婢豈敢隱瞞?只是不知道殿下要問什麼,奴婢未必知情。」

唐世齡慢條斯理地說︰「本太子想這件事大概你是知情的,否則你今日也不會專門去給攝政王掌燈。」

徐嬤嬤似是顫抖了一下,身子更加佝僂下去,「奴婢負責看守長春殿,所以才會為攝政王掌燈。」

唐世齡哼了一聲,「本太子還沒有問,你卻想躲了?好,那我們開門見山,既然你專門負責看守長春殿,我就問你,攝政王是每年先帝忌日時都會來拜祭先帝嗎?」

「是。」

「為何本太子之前一直不知道?」

「王爺不想驚動任何人。」

「所以連本太子都不告知?」唐世齡怒而拍了一下桌子,「怎麼?他唐川在外面當詔河的主,在皇宮中還要當本太子的主?你們這群奴才知不知道這皇宮里真正的太子是誰?」

徐嬤嬤連忙叩首,「殿下息怒,實在是王爺每次都再三囑咐,說只是想為先帝盡一分心意,但又怕殿下誤會……」

「誤會?」他冷笑,「他也知道本太子會誤會?怕我誤會什麼?誤會他為先帝祭拜祝禱,是源自于他心中有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楮一瞬也不瞬的盯在徐嬤嬤的身上,敏銳地捕捉到徐嬤嬤的臉色古怪,便逼問一句,「他和先帝……甚至是我母後之間,到底有什麼故事?」

徐嬤嬤驚呼,「殿下為何要這樣問?殿下是不是听了外面那些見不得人的……」

「你也知道那些話是見不得人的,說明你知道本太子在指什麼。」唐世齡的臉色更加難看,「所以別讓我一直問下去,直接給本太子答案。唐川和我父皇和母後到底有什麼故事?」

「奴婢真的不知道……」

唐世齡驀然抬手,從袖子中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匕,抵在幾乎嚇癱的徐嬤嬤脖子上,幽冷說道︰「好吧,你再和本太子這樣吞吞吐吐,本太子就干脆割了你的脖子,讓你這輩子都說不了話!」

徐嬤嬤聲音發顫,渾身發抖,「殿下饒命……奴婢真的只是宮里的一個老奴,主子做什麼,怎麼會讓奴婢這樣的下等人知道,縱然是听過一些傳聞,但總是皇家秘事,未曾證實,奴婢從不敢相信,更不敢胡亂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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