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好奇地追問,並把銅板往台上丟,說書先生撿起銅板,賣足了關子才接下去道︰「他想的辦法就是讓自己的兒子把對方的女兒給娶了,那樣就不怕馮老和城主聯姻啦!」
底下哄笑成了一片。
說書先生搖頭嘆道︰「可惜他這如意算盤雖然打得好,但那七個兒子卻是一個比一個不爭氣,簡直就是城主的翻版,馮老的三個女兒卻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麼會瞧得上那幫草包?所以拒絕了這門婚事,陸老和馮老就這樣結了仇。」
「原來如此。」
「難怪兩位長老老是斗來斗去呢。」
「不過我听說馮老的長女次女也都已經出嫁了啊,僅剩幼女還待字閨中。其實陸老根本不用那麼擔心的啦,真心疼自己閨女的父親是不會把女兒許配給城主的,那不是一朵鮮花往那個什麼什麼上插嗎?」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畢妃縴雖然早就知道涵天城言論自由,但如此公然地在茶寮里議論權貴私密詆毀城主,當真是令人驚訝。不過這絕對不是因為戴柯漸思想開明,放任子民調侃議論,而是他忙著玩,根本沒精力管這檔子閑事。對,肯定是這樣!
烏有翁喝完了茶,伸個懶腰站起道︰「好了,咱們走吧。」
正所謂「人生四事,衣食住行」,他們去的第二個地方是城中最大的顧記布莊,招牌寫得極有意思,寫著「佛要金妝,人要衣妝,進得門來,只重衣衫不重人」。
涵天城子民的服飾之講究是在殷惟十二城里出了名的,但只有到了這後,才會知道原來一件衣服所囊括的需要,已不僅僅只是飽暖、漂亮而已。
店伙計道︰「老先生想做什麼衣服?」
烏有翁道︰「嗯,我想做件袍子,顏色要艷,穿上後要顯得很年輕。」
「請問這件袍子先生是會客穿,還是平常自家穿穿?」
「有何區別?」
「當然有。」店伙計微笑道,「會客穿,重在娛人,讓客人看著賞心悅目感覺愉快;自家穿,重在娛己,自己穿著舒適。」
「那我是既要讓人看著感覺愉快,又要自己穿著舒適呢?」
「老先生,衣服的標準不是這樣衡量的。您一天之內肯定要做很多事情,有的事情輕緩,比如散步;有的事情激烈,比如爬山。這時您就需要兩件不同的衣服,一件要求寬大飄逸,盡顯風流,一件則要貼身柔軟,透氣性好,不會阻礙攀山,以求達到衣服穿在身上最大的實用和美觀效果。所以,我們對客人的要求通常會問得很仔細。」
一番話听得畢妃縴心中直嘆︰真是吃飽了撐的,在這種瑣事上都大做文章。而烏有翁卻是眉開眼笑,當下訂了好幾件衣服,最後一結賬,價錢卻是出乎意料的便宜。畢妃縴好奇一問,店伙計答道因為絲棉豐收,稅率又低,所以一向如此。這下她可是徹底無語。
接下去又去了酒樓,天南地北的菜能叫得上名的那幾乎都有;去了驛站,那里聚集了上百匹快馬,負責與其他城池之間的書信消息往來;去了學堂,垂髫小兒書聲朗朗;去了藥鋪;去了賭坊……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走到城里最出名的鏡夕湖時,看見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從白玉游廊那邊走過來,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戴柯漸和羅依。
此時此刻,再見二人,關于昨夜的尷尬記憶立刻再度浮現,畢妃縴連忙轉身道︰「我們等會再來游湖吧。」
誰料烏有翁一把拉住她道︰「唉,現在這個時間點是最好的,正好可以看到‘夕照垂煙’,過會來可就看不到啦!」
就那麼一耽擱間,小吃眼尖立刻瞧見了她,叫道︰「咦,那不是畢姑娘嗎?畢姑娘!畢姑娘,原來你也來游湖啊?」
畢妃縴心里暗暗叫苦,只好敷衍地笑笑。
戴柯漸看看她,又看看烏有翁,眼中奇光一閃而過,笑嘻嘻地道︰「那再好不過了,老師來涵天城那麼久,學生還未盡地主之誼,好好帶你參觀一下城中景致呢,既然這會遇上了,不如就一起吧。」
「不必了,不敢勞煩大駕!」畢妃縴冷冷拒絕,轉頭向烏有翁道︰「前輩,我們繼續吧。」說罷,徑自同他一起踏上小舟,離岸而去。
「等等!畢姑娘……畢姑娘……」
小吃還待大喊,戴柯漸已懶洋洋地打個哈欠道︰「算啦,隨她去吧。」
「可是少爺你沒看見嗎?畢姑娘和騙叟方天在一起呀!」
小喝驚道︰「騙叟?那老頭就是鼎鼎大名的騙叟方天?」
「沒錯,就是他!慘了,畢姑娘怎麼會跟他走在一塊?可別被他騙了……不行,太危險了,我得去提醒她!」
小吃正也待上船,戴柯漸一把揪著他的衣領提回來,「放心,她那麼大個人了,不會有事的。」
「啊?」小吃對少爺的見死不救顯然感到相當震驚。
小玩卻是眼楮一亮,連聲道︰「我明白少爺的意思了!要是畢姑娘真的很‘不幸’的被方天給騙走了,那我們少爺的大難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也就不用想破腦袋該怎麼把她給嫁出去了!對不對,少爺?」
戴柯漸笑著賞了他一記爆栗,「就你聰明!」
一直在旁靜靜看著的羅依听到這里忽然開口道︰「神機閣主的首徒在涵天城吃了虧,你們就不怕閣主知道了會不高興嗎?」
戴柯漸抬眉嘻嘻一笑,沒有回答,轉身先行。
☆
「教戴柯漸這樣的學生,很累吧?」小船上,烏有翁望著岸上聲勢奪人的那群人,如是道。
畢妃縴抿唇,許久方回答︰「那要看你想教他些什麼。你想教他認真,比登天還難;但你想教他取巧,他根本早已爐火純青。」
「既然如此,你認為你可以教給他些什麼?」
夕陽下,烏有翁的眸子明亮得像能照清人的靈魂。畢妃縴愣了一下,又過了許久後才搖頭道︰「不,我什麼都教不了他。」
「沒錯,你有的,他不需要;他需要的,已經全都會了……所以,回去吧。」
此言一出,畢妃縴更是重重一悸,抬眸直視著眼前的白發老翁,道︰「前輩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烏有翁哈哈一笑,又恢復成老不正經的樣子,似乎剛才那一刻的嚴肅只不過是出自幻覺。然而畢妃縴知道,那不是幻覺,他的確叫她回去,他知道了些什麼?
烏有翁不再說話,畢妃縴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任船夫將船劃至湖心,水紋蕩漾,天邊晚霞似錦,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即使是「夕照垂煙」那樣的景色,看起來也不怎麼美了。它顏色凝郁,像她此刻將沉未沉的心情。
就那樣挨到了天黑,烏有翁終于宣布這趟紅塵之行結束。兩人回到子虛林,烏有翁道︰「我已有十年沒出過這片林子了,原本以為再出山時會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沒想到,原來一切都沒怎麼變……」
「前輩既然心系紅塵,又何必一定要執著一個‘隱’字?避世不避心是沒有用的。」
烏有翁笑笑道︰「你錯了。我之所以隱居不是避世,而是退隱。」不等畢妃縴發問,他已扭轉話題道︰「好了,你可以問了。」
「呃?」
「你不是想問我簪子的事情嗎?問吧。」
陪他耗了一天,終于等到這刻,畢妃縴也不客氣,拿出玳瑁簪道︰「我想知道,它出自何人之手?」
「我。」
「你?」
烏有翁微笑道︰「怎麼?很吃驚?」
眾里尋它千百回,怎麼也沒想到這簪子原來就是眼前這個古里古怪的老頭做的!畢妃縴驚訝道︰「可是你的簪子怎麼會落到別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