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卿歡 第19頁

青袍男子打量著她,沉吟道︰「你是畢櫻的女兒?」

「是。」她抬起眼眸,一雙眼楮晶瑩,「娘親于上個月底去世了。」

青袍男子與紅衣女子對視一眼,紅衣女子道︰「你來這里,是你娘的意思?」

女童垂下眼瞼,訥訥道︰「娘親說,你們會照顧我。」

青袍男子望向門口方向,道︰「你才六歲,一個人怎麼找到這里的?」

「娘親臨死前給了別人銀子,托他送我來這里。那人把我送到門口就回去了,我自己推門進來的。」

紅衣女子不禁感慨,這麼瘦小的孩子,這麼沉靜的眼楮,這一路顛簸,當真不知受了多少苦。于是將她摟入懷中,柔聲道︰「你娘是怎麼死的?生病嗎?」

女童抿唇,半響才道︰「嗯……她病了好久,最後受不了那種痛苦,就上吊自盡了。」

青袍男子重重一震,驚道︰「什麼?她是自殺?那你爹呢?你爹是誰?」

女童抬起頭,清明如鏡的眼楮顯露著純淨和無知。青袍男子低嘆口氣,扭頭對紅衣女子道︰「阿郁……」

紅衣女子笑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畢櫻昔年和你交情匪淺,她臨終托孤,我們責無旁貸。而且這女娃我瞧著特別順眼,想來也是很有緣分,不如就收她為徒吧。」

「多謝。」青袍男子握了紅衣女子的手,然後回身道︰「妃縴是嗎?從今天起,我們就是你的師父師母。」

她拜了三拜,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于放下,抬頭怯怯叫道︰「師父、師母。」

他們沒有追問她爹是誰,他們一直是那麼善解人意、慷慨仁慈的人,看她從母姓而不從父姓,便體貼地不再勾起舊事,細心栽培溫柔呵護,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師父師母。

然而,一個問題在她心中縈繞已久──他們究竟知不知道她父親是誰?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裝作不知道?

畢妃縴從睡夢中醒過來,外面天已經黑了,房間里只點了一支蠟燭,桌邊坐著個人,有一瞬間,她以為那是戴柯漸,但再定楮一看,卻是淮素。

畢妃縴坐起來,淮素聞聲立馬轉頭,喜道︰「你醒了?」

人一清醒,許多記憶就蜂擁而至,她想起了昏迷前的情形,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看。

淮素走到床邊道︰「我是否可以問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畢妃縴托住額頭,神情不悅,「此事與你無關,我不想說。」

淮素做了個抱歉的表情,將一封信遞到她面前道︰「之所以這麼冒昧地在這里等你醒來,是因為這樣東西必須親手交給你。打攪了。」說罷躬身離去。

畢妃縴拆開信上的火漆,看完里面的內容後下床,走到桌邊就著燭火將信點燃。火光跳躍,映著她的雙眸,莫名地就有了種哀傷。

手指一松,紙張跌落于地,火焰卷起紙邊,在最後被吞噬前依稀可見上面的五個字──

「……已成,兒可歸……」

第八章

畢妃縴牽著馬慢慢而行。

街道兩邊商鋪林立,卻有些冷清,依稀間,仿佛又回到初進城的那一天,也是這樣牽著馬邊走邊看。時間過得真是很快,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多月。

她走過「茶余飯後樓」,走過「顧記布莊」,走過「天南地北酒樓」,走過「寶祥齋」……一路看見每個人的臉上都凝聚著一抹不安,彼此交談,也是小心翼翼,不復以往的隨興輕松。

據說皇帝的聖旨已經批下,由當朝首輔大臣風燁親自送來,現正在途中,不日便能抵達。戴柯漸他──完了。

一想起那個名字,畢妃縴的眼楮就輕微眯起,強行將那日不堪的記憶抹去,繼續思索先前的問題。戴柯漸完了,可是,百姓們不都很不喜歡他嗎?不都等著看他的笑話嗎?為什麼當他真正垮台時,反而會露出這樣不安的表情呢?是不是他們也嗅到了掩藏其中的敏感氣息?還是人類對于動蕩時局的一種本能反應?

畢妃縴搖頭,自嘲地笑笑︰真是想太多了。涵天城接下去會如何根本不需要她來操心,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從此這里的一切都和她再無關系。

走出城門時,驀然回首,這滿街錦繡,這紅塵浮華,隨著天邊的朝霞一起映入眼中,像上次看著那封燃燒的信一樣,莫名地就有了種哀傷。

畢妃縴深吸口氣,翻身上馬。剛走了半里路,就看見一隊人在前方的涼亭相候,為首之人轉過身來朝她微笑,正是淮素。

「畢姑娘……」淮素朗聲道,「此去長路漫漫,無以為送,特備水酒一杯,聊做餞行。」

畢妃縴下馬,一旁的侍女倒了兩杯酒端過來,她看淮素一眼,伸手接過道︰「多謝大總管費心。」

「請。」淮素舉杯,一飲而干。

畢妃縴喝完酒,掃一眼他身後眾人,如預料的那樣,並沒有看見戴柯漸和他的小廝們。

淮素道︰「請代我問候令尊。」

「他知道你這麼關心他,一定會很感動。」畢妃縴放下酒杯,不欲多談,正想上馬時,突然面色大變,「你在酒里放了什麼?」

淮素揚眉一笑。

畢妃縴捂住胸口厲聲道︰「你竟敢對我下毒?」

「我的確不敢,不過,這是安羅城主的命令,不敢不從。」

畢妃縴的臉頓時變得慘白慘白,漆黑如墨的眼楮里也多了層蒙蒙水氣,顫聲道︰「這是……他的命令?他要殺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

淮素靜靜地看著她,像看著一個可笑可憐又可悲的小丑。

于是她明白了原因,不怒反笑道︰「好、好……不愧是那只老狐狸,果然心狠手辣,但是一杯毒酒就想殺我,也未免太小看神機閣主的首徒了!」

話未說完,畢妃縴手腕一抖,長劍出鞘,直向淮素刺去,趁他閃身回避之際,飛身上馬,「駕──」

身後眾人紛紛追了過來,畢妃縴模出那盒胭脂,回身一撒,凡被胭脂觸到的人都慘叫一聲,摔下馬去。

淮素叫道︰「沒有用的,畢妃縴,那是天下至毒‘生死鎖’,你逃不掉的!」

畢妃縴不答話,只顧策馬狂馳,她騎的乃是千里良駒,因此沒一會兒便把眾人甩在了後面,眼看就能擺月兌他們時,白馬忽地一個急停,口吐白沫,摔倒在地。

畢妃縴隨之一同摔在地上,伸手一探馬的鼻息,可惡!她怎麼忘了──淮素此人心思向來填密,既要殺她,又怎會不事先除去她的馬?難道真的在劫難逃?

她抬起頭,朝著南方再度大笑起來。真是諷刺,真是諷刺!說什麼事已成,兒可歸,原來這歸宿就是──死!

心在絞痛,淮素說得沒錯,這是天下至毒,她逃無可逃,可讓她就這樣束手待擒,絕對做不到!

畢妃縴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四下張望一番後,掙扎著朝西邊奔了過去。如果她沒听錯,那里有水源,找到水源就等于有了一線生機。

也許是天可見憐,大約半盞茶工夫後,竟真的被她看見一條河流,水勢頗急。就在那時,追兵也追了上來,一圈弓箭手蓄勢待發,淮素勒馬道︰「你跑不掉了!」

「是嗎?」畢妃縴冷笑一聲,翻身「砰」地跳入水中。

淮素皺眉,連忙派人去撈。下屬們紛紛下水找人,找了很久都沒找到畢妃縴,一人回稟道︰「水勢這麼急,她大概被沖到下流去了。」

「那就一直追到下流,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

漫天遍地的水。

水流沖刷著她的肌膚,畢妃縴屏住呼吸,放任自己隨波逐流。神機閣的武功里有一種方法,可以利用水來逼毒,然而──活下去做什麼呢?報仇?不可能。不報仇?她又會怨恨一生。也許,就這樣死去反而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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