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卿歡 第26頁

戴柯漸撓撓耳朵,苦笑道︰「我又輸了……‘他們說你的棋藝是殷惟十二城里最好的,我現在信的。」

「城主錯了。」

「錯了?哪錯了?」

「殷惟十二城公認的第一棋手,乃是已經仙逝的老城主。」

「哦哦,你是說我爹……嗯嗯,他的確精于此道。」

淮素淡淡一笑道︰「但依屬下看,城主並不遜色于他。」

戴柯漸眉眼都開始笑,「這算是恭維話嗎?」

「不是恭維,是事實。」淮素將棋盤一推,起身走到窗邊道︰「天帝的聖旨應該快到了。」

「應該是吧。」

淮素回頭,眼楮明亮如星,「城主似乎一點都不擔心。」

「不就是罷職嗎?有什麼好擔心的。」戴柯漸伸個懶腰,走過去,與他並肩站到窗旁。此時為亥時三刻,天上繁星如棋,這人生,又何嘗不是一盤棋?

「城主之所以不擔心,是因為知道自己不會有事,對嗎?」淮素的微笑里多了些苦澀的味道,但舉止依舊無可挑剔地優雅,「那盤棋,雖然是城主輸了,但這局棋,似乎是屬下我,輸了。」

戴柯漸打了個哈哈,拍拍他的肩膀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不需要這麼介懷。而且不到最後一刻,誰也無法斷定結局。」

淮素凝視著他的眼楮,忽而自嘲地一笑,轉眸看向一旁無聊地坐著撥香灰的黎憂憂道︰「我一直很想知道,表小姐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黎憂憂听到點她的名字,抬頭揚了揚眉毛,「你不是一直在懷疑我嗎?還派了吹拉彈唱四個白痴監視我。」

「但即使這樣,他們依舊拿你無可奈何,不是嗎?」

黎憂憂嫣然道︰「這句恭維話我愛听。實話實說,我是涵天城的死士。」

「死士?」

「沒錯。舅舅生前秘密培養了一幫死士,他們負責監視大臣、探听消息、臥底、朝中行走以及戰斗,而我就是他們的統領。舅舅死後,我們直接听命于表哥。」

「又是老城主……」淮素低頭,喃喃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再抬頭時,表情已不復之前的那麼瀟灑,「那麼,城主之所以一直以來假裝玩世不恭,也是出自老城主的授意了?

戴柯漸微微一笑,黎憂憂替他做了回答︰「哦,這事跟舅舅沒關系,是表哥他天性如此而已,我沒見過比他玩心更重的家伙。你也不用覺得氣餒,如果不是因為我身份特殊,只怕我也會被他騙了過去。」說著橫他一眼,悠悠道,「不過,好像畢姑娘是惟一的例外,一早就發現了他的秘密,可惜,她沒有告訴你。」

淮素的眼角一跳,已有些不悅,「她不是我的屬下,沒有事事向我匯報很正常。」

「其實有件事我很不明白,可以請教嗎?」

「表小姐請問。」

「羅依來時,帶來了安羅城的一萬精兵,全部秘密隱入西軍營那邊。其實你不必煞費苦心地設計什麼美人計,最後還犧牲了那麼個大美人,只要拿著兵符連夜政變,當時我不在城里,表哥又沒有準備,必能一舉成功。為什麼你不用那麼快捷便利的方法?反而一直拖啊拖的,延誤了良機?」

淮素聞言輕笑,搖頭嘆道︰「因為我太沽名釣譽,這個理由夠不夠好?」

「你倒真是坦白。」

「我不願背負弒主的罪名,所以寧可慢慢等,等到城主身敗名裂,由天帝下令撤位。只是枉我機關算盡,還是沒能斗過老城主,他不愧是我自小起就最崇拜最敬畏的人。」

戴柯漸道︰「既然事情都已經攤開來說清楚了,你還有其他想說的嗎?」

淮素沉默,許久後笑了一笑,「成者為王敗者寇。這一局,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戴柯漸凝視著他,緩緩道︰「你應該已經知道那道聖旨不是為了罷免我而來。」

「是。」

「那麼,就請君慢慢等旨吧。」戴柯漸說完,攜同黎憂憂和小吃一起走了出去,反手將門關上。

黎憂憂道︰「就這麼讓他待在里面?不怕他做出什麼其他事情來嗎?我總覺得淮素不該這麼容易就束手就擒。」

「那你就不了解他了。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重名聲重于一切,與其背負惡名逃跑,還不如從容赴死。」戴柯漸神秘地笑笑,「可惜,他想死,我還不肯成全他呢!沒了他,這麼大個城的包袱我交給誰去背?」

小吃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道︰「這邊的事總算告一段落了,不知道畢姑娘那邊怎麼樣了。」

戴柯漸一震,先前那種不祥的預感再度襲來,直覺告訴他,畢妃縴出事了!

畢妃縴在夢境里第三次看見那個女童。

這一次,她可以走過去,慢慢地靠近她,伸出手,輕輕地搭住她。女童抬起臉,烏黑的一雙眼楮里,有她現在的影子。

女童問她︰「人,為什麼活著?」

她想了很久很久才回答她︰「為了愛。」

因為愛母親,所以在母親變瘋了的那段歲月里依舊孝順听話;因為愛父親,所以容忍他那樣漫不經心的對待。努力告訴自己不要記恨,不要因受過傷害就變得偏激。可是結果又如何呢?十八年來的堅持和等待變成了一個笑話,辜負了恩師的教誨和期望。信仰一旦消失,生存就變成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行尸走肉,沒有目標,渾渾噩噩。她的愛消失了,該怎麼繼續活下去?

女童的眼眸深深,忽然流下淚來。

畢妃縴抱住她,低聲喃喃︰「如果早知道結局會是這樣,我不會對你要求這麼嚴格,不許你哭,不許你鬧,不許你放聲大笑,讓你十多年來一直壓抑自己,活得像個表情單一的木偶……你會不會怪我?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一次,我寧可你縱情任性,沒有拘束,只為自己而活。」

女童沒有說話,只是一直哭,哭得雙眼通紅,沒有聲音。

那些眼淚,分明流在了她的心里。畢妃縴咬住下唇,呆呆地看著女童,忽然間,一個聲音叫她︰「畢妃縴──畢妃縴──」

她扭過頭,觸目所及是大片金黃色的稻田,沒有人影,然而那聲音一直在不停地持續著呼喚她的名字︰「畢妃縴──畢妃縴──」

「誰……誰在叫我?」

「是我,你听不出來嗎?听不出來嗎?听不出來嗎……」滿世界都是那人的回聲,那般熟悉,分明曾經縈繞耳旁,可為什麼她想不起來?

她再回過頭,卻發現那女童不見了,這下可是吃驚非小,連忙拔腿四處尋找,哪里去了?哪里去了?她的童年哪里去了?把她的童年還給她啊,還給她……

「噓──噓──」有人壓低了嗓子,聲線潤滑得像在蜂蜜中浸泡過,一直流進她的耳朵,然後再彌漫到她空蕩蕩的心里。那人說︰「不要找了,不好的東西就丟掉好了,有更好的在等你,你看不見嗎?在這里呢,感覺不到嗎?」

那人拉起她的手,貼上一個溫暖的部位,它在一下一下沉穩地跳動著,那是人的心。

她下意識地縮手,卻被對方抓得更緊,撲通、撲通,心跳聲逐漸與她相連,讓她原本已經衰竭的呼吸隨之慢慢地恢復回來,撲通、撲通,那是生命獨有的天籟。

「畢妃縴……」那人喚她的名字,低低柔柔,「要醒過來啊,一定要醒過來,才能找到好東西啊。它在等你,在等你呢。」

畢妃縴慢慢地睜開了眼楮。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高高的額頭,皮膚光滑,沒有皺紋,然後是一對微微上揚的眉毛,不笑時也含了三分笑意的明亮眼楮,望著她,望定她,難掩驚喜︰「好乖,這麼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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