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前渡 第4頁

走至大門口,只見一輛馬車悠然而停,車轅上的兩個童子錦衣華服,倒似從畫中走下一般。

程員外與夫人對視一眼,程員外道︰「神醫在哪里?」

紅襖童子和綠襖童子雙雙下車,掀開車簾,走出一個寬袍緩帶的年輕人來。但見他劍眉高挑,頗有冷傲之態,但一雙眼楮卻又濕潤似水,鼻子直挺,非常秀氣,薄薄的雙唇突出了其人堅毅的個性。他只是隨隨便便地站在那里,卻風采照人,儀容翩翩。

竟是個如此俊雅的人物!

程員外不禁在心中暗贊了一聲,心道,我老夫生平閱人無數,卻也從未見過如此神采飛揚的人物,想必其也真有些門道吧。當下問道︰「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年輕人微微一笑,「在下姓沈,單名一個諾字。」

「原來是沈公子,快請進。」程員外頓時為之動容!沒想到眼前的這個翩翩少年,就是名滿天下的「妙公子」沈諾!

據說此人琴棋書畫、醫卜星相、奇門五行皆極不俗,而最最特別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但是個才子,更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神奇力量。曾經有人說過︰「公子沈諾,或許並不能算是天下第一奇人,但有他在的地方,總能創造奇跡。」故天下人以「妙公子」三字稱之,意為——人妙、情妙、才亦妙。

程氏夫婦沒想到這位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竟然會不請自來,救人于無望之際,再想起他以住的種種故事,心中都升起了很濃的希望,臉上也不禁露出了欣喜之色。

沈諾回頭對兩個童子說道︰「我自去為程家小姐看病,你們留守于此,不必跟來了。」

二童子齊聲應道︰「是,主人。」

當下隨程氏夫婦往內走去,此際雖是寒冬,但程家大院的花園中,依舊有不少花卉爭奇斗艷,盡吐芳華,呈現出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色來。

走過前院,到了一處桃花林中。比之先前的五彩繽紛,桃林則呈現出一片黯然之色,毫無生氣。

沈諾走到一株桃樹前,對首枝干默默出了會神,繼而劍眉微揚,臉上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來。他問道︰「听說七小姐出世那日,此處桃花悠悠盛開,一片奼紫嫣紅,可有此事?」

程夫人嘆了一聲,道︰「正是。輕衣周歲那日,有個方外之人為她看過相,說是生為桃花之命,怕是福薄。我一直不肯相信,沒想到這十幾年來,果然是一直頑疾纏身,幾度垂危……」說到此處,激動地盯住沈諾道︰「沈公子,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兒,一定要把她治好……我一生命苦,幾個孩子都相繼夭折,惟獨留她一女,若她也去了,我……我活著也了無生趣了……」說著便欲下跪。

沈諾忙一把將其扶住,淡淡道︰「夫人不需如此大禮,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程員外攬來妻子,柔聲勸道︰「夫人不可如此失態,沈公子既已來此,自會全心醫治。」

程夫人淚眼汪汪,看著丈夫,低嘆一聲,垂下頭去。

*****

穿過桃林,就看見前有一湖,湖水碧藍,竟未結冰。一精巧雅築依水而建,顯得很是清幽絕俗。大門上以瘦金體題有三個綠漆大字——「輕塵居」,字寫得極好,很是秀氣。

沈諾不禁贊道︰「好一個雅致之所,好一個輕塵之名,這字更好,不知是何人所題。」

程員外答道︰「哦,此乃小女自題,名字也是她自己取的,寫于去年秋季。」

沈諾微微一驚,去年,也就是說,程七小姐在題這匾額時,年僅十三歲。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竟能寫出這樣的一手好字來,當真令人嘆服。

罷走到廊前,便听得房內有瓷器碎裂聲傳來, 啷不絕于耳。程員外和夫人不禁都臉上微微一紅。

程夫人滿臉哀愁,顫抖著聲音道︰「這孩子……唉,又在鬧情緒了……」

程員外對沈諾道︰「沈公子,這個……小女因病太久,所以性子有點任性。若是等會醫治之時,有什麼冒犯得罪的地方,還請公子看她年幼,切莫與之計較。」

沈諾笑而不答,徑自走了進去。

罷掀起擋風簾,就有一只墨玉花插直飛了出來,沈諾伸手輕輕將其接住,再走了進去。

屋內,一少女尖聲叫道︰「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听到沒有?我不喝藥,我不喝藥!讓我死了算了!你們給我通通都出去!」

當下有幾個丫鬟匆匆逃出,見了逃諾都是怔了一怔。

那少女隨手抓了一個翡翠果碟往牆上一砸,跺足道︰「我討厭你們,討厭死你們了!你們很煩,知不知道!」她邊罵邊回頭,瞧見了沈諾,頓時僵在了那里,罵聲也停了。

只見這少女頭發極黑,面色又極白,兩相映襯下更顯得瞳目深深,渾身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靈逸之氣。這種靈貴掩蓋了她眉間的病容,卻也更襯托出了那分嬌柔的虛弱。

少女烏黑的眼楮帶著防備的目光將沈諾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幾遍,皺起眉道︰「你是誰?誰允許你這樣冒冒失失地闖進來的?你是我爹娘新找來的大夫麼?我說過了,我不要看大夫,我不吃藥,我不治病!你們是不是沒听到?來人,給我帶他出去!我不見外人!」

程氏夫婦走了進來,見得這場景頓時面有難色,程夫人走上前柔聲道︰「輕衣,不要鬧脾氣,這位是沈公子,是平時請也請不來的貴客,你另這樣,就讓他給你看看吧……」

少女極是不耐煩地一甩長發,不屑道︰「我的病好不了啦,誰來看都是一樣的!我不想活了,你讓他走!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程夫人轉過頭來把乞求的目光望向了程員外,程員外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將臉色一板,厲聲喝道︰「輕衣,不得放肆!」

少女咬著唇,目光清冷,且帶著幾分幽怨之色地盯著父親,接觸到那樣的眼神,程員外心軟了一軟,放柔了聲音說,「輕衣,讓沈公子為你看一下吧,就這一次,好麼?如果連他也沒辦法,我就死了這條心,今後再也不逼你看病吃藥了。」

少女目光中的幽怨之色更濃,看了沈諾幾眼,忽地回身,取餅桌上的水晶花瓶狠狠地往地上一擲,「 啷」一陣清脆的響聲的後,花瓶碎裂成千萬片,在陽光下閃爍著點點光芒。

程員外和程夫人對視一眼,更是尷尬。反是沈諾,臉色平靜如初,似乎全未將這樣的待遇放在心上。只見他走過去,在少女面前立定,一言不發地盯著她注視了許久。

少女接觸到他毫無表情的目光,心里不禁顫了一顫,有些慌張起來,但又不願意示弱,便將頭一昂,柳眉高挑,不悅地說道︰「你這樣盯著我干什麼?無禮——」

她話還未說完,卻見沈諾將手中的墨玉花插遞了過去,淡淡道︰「拿去,繼續砸吧。」

少女怔在了那里,滿臉都是驚訝之色。程氏夫婦也驚奇地望著這位沈諾,對他的剛才的舉動感到意外不已。

「拿去,繼續砸。」沈諾又重復了一遍,接著微微一笑,道︰「桃林中的桃樹,樹心已經枯爛,不會再開花了,要想見到來年春天花蕊重吐,就得將這些樹全部移除,另換上一批。同樣的,你的心已經先你的身體而死,徒留這具軀囊,又有何用?你要求死,沒人會阻止你。所以,拿去吧,趁你還有力氣的時候盡量砸。」

少女接過了墨玉花插,臉上陰一陣,晴一陣,如水波般起伏不定。她默默地直視著沈諾,目光中閃爍著很是復雜的情緒,過了許久,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扭過了頭,輕聲啜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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