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前渡 第23頁

「丟掉!丟掉!通通丟掉!你要走就走,沒人稀罕,你的這些東西也沒人稀罕,通通丟掉算了!何必佔我家地方!」女孩邊扔邊叫,聲音充滿了憤怒,卻也充滿了委屈。

沈諾默默地看了一會,當女孩準備扔最後一本書時,他忽然快步上前,自身後一把抱住了她!

雙臂被他緊扣在了懷中,手指卻在那剎那失去了力氣,書滑落到了地上,與之相伴的還有她的眼淚。

就那樣靠在師父的懷里,生平記憶里,那是惟一的一次肢體與肌膚間貼得那麼近,他的體溫、他的呼吸和他的心跳,都能很清晰地感覺得到。他的心跳得很快,想必也是非常的紊亂不安。

女孩的眼淚流滿了臉龐,她用很淒涼的聲音說,「你為什麼回來?你為什麼回來?你不在時,我雖然等待,雖然思念,但心是平靜的,可是你回來了,卻又要離開,我的心就亂了……你叫我怎麼辦?你叫我怎麼辦?」

年輕的老師慢慢地松開了他的手,在最初那一陣迷亂和情不自禁後,又恢復了原有的理智與清醒。他把她身子扳過來,凝視著她的眼楮,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你是我的徒兒,永遠都是。」

那是一記鞭子,殘忍卻又必然地抽在她的心頭上。是的,心痛,那一刻的感覺,現在回憶起來時,仍可感覺那分徹骨的痛,全身的每一處都在痛著,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讓它那麼痛著。在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會死掉,但是最後的真實情況卻是女孩狠狠地撞開師父,跑了出去,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你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

外面的天越來越黑了,車夫掛上了燈籠,橘黃色的燈光隨著馬車的行走而一晃一晃的,單調,而且抑郁。

程輕衣的目光看向了手中的那面銅鏡,銅鏡里有著模模糊糊的容顏,她喃喃道︰「你永遠都不要回來了……呵呵,你永遠都不要回來了……」她開始笑,比風還輕。

——那次離別卻並不是以那種決裂方式收場。

無奈了一夜的沈諾第二天起來準備離開時,卻看見了女孩站在他的房門外,見到他時便笑了一笑道︰「我想清楚了,昨天是我不好,亂發脾氣。師父就要走了,應該讓你走得開開心心的才對。我親自做了早點,你吃不吃?」

于是一切的不愉快就風化在那一笑里,沈諾帶著微笑離去,而自己也是微笑著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口的。但是府里的貼身丫鬟們都知道,自沈公子離開的那一日起,小姐就再也沒有笑過了……

第三次,又是桃花盛開。沈諾先寫了信來說是不日便到,雖然想表現得不那麼刻意,但還是忍不住派了丫鬟們早早地去迎接,又派了下人們安排食宿,而他的那個書房,便是自己親自動手,打掃得縴塵不染。這一次她已經有了接受他再度離開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啊,卻沒想到他這次來,居然帶來了那麼一個消息!!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所有的一切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錦榻上,程輕衣的眉皺了一皺,胸口猛地一陣劇痛,她伸手想抓住些什麼,卻什麼都沒抓到,整個人就那樣的突然向前倒了下去!

在意識徹底喪失的前一刻,她叫出了兩個字,依舊是那句,「師父——」

*****

夜雨依舊在下個不停,桌上的燭光不停地跳動著,在這樣淒清的夜里,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沈諾坐在桌邊,盯著那點暈黃,以指尖去踫觸卻感覺不到燙。

很多事情也如此,當你投身進去時,明明是危險,在當時卻感覺不出來,直到萬劫不復時,才驚覺,原來那無異于是一場飛蛾撲火的游戲!

那個孩子的氣息很穩定。

這是在他第一次看見程輕衣時就已發覺的,但是在當時,他卻並沒有太在意。他只是喜歡她的聰慧,欣賞她的天賦,又憐惜她的弱質,再加上那麼一點點好奇與好勝,所以為她治病。

當那個十三歲的小泵娘要求當他的徒弟時,他並不知道那會是宿命的開始。于是,他同意了,還很高興。在他二十多年來的生命中,一向是不羈隨興慣了的,可是因著本身的能力與智慧,一直所向披靡。然而最終還是會嘗到報應。

是的,他管那叫做——報應。

否則為何所有的冷靜和沉著會在那個小泵娘一雙靈氣逼人的眼楮里失去了方向?否則為何平淡無波的心境每每為她而掀起波瀾?否則為何明知那是殘忍那是傷害卻依舊逼著自己板起了臉寒下了聲音?

我本凡人,焉能太上忘情?

第一次分別時,並沒有太多想法,長年的漂泊生涯,分分合合本屬正常。只是那個小泵娘用著柔軟的聲音求他不要走時,一種淡淡的惆悵卻在心頭彌漫了開來。當時,他把那種現象解釋為那是因為他擔心她的病會惡化。

第二次相見……若是沒有那第二次相見,也許一切因果還會被塵封在禁忌之中,永遠不會激發。但是在那個寒冬,看著丁三少疏廊別院里的那一株黯淡的桃樹時,他忽然興起了回程府的念頭,那種念頭來得那麼劇烈,而且不可抵擋,于是連辭行都沒來得及就飛身上馬趕赴杭州。

到了程府,棉簾掀起的那一刻,調侃的話語還未出唇,心卻在那一瞬間起了陣陣驚悸——這就是那個十三歲的天才小泵娘?這就是自己那個古靈精怪、沒大沒小的小徒兒?

不不不,那是一個桃花女子!

不是桃花,怎麼解釋她肌膚的柔女敕,就像最純淨的花瓣?不是桃花,怎麼解釋她窈窕的身姿,在款款大方間仍流露著嬌柔?不是桃花,怎麼解釋她如水的秀目,在顧盼間綻現著傾國的風情?不是桃花,怎麼解釋當乍見的那一刻,心就無可避免也不想避免地沉淪?

桃花,本是劫。

那個女子手忙腳亂地擦拭著棉襖上的水漬,然後惶恐地站起身來,她的目光看過來時,竟然是完全陌生又滿含戒備的!

走過去,像兩年前那樣熟悉又親切地去搭她的額頭,但是卻被她避了開去。

她不認得自己了?我是你的師父啊……

一種淡淡的失落融匯著不安涌上了心頭,但是隨即,他看見那個女子流淚,說,「你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

在那一刻,他已隱隱地感覺到了沒有了從這個劫里逃離開的希望。但是,他又不得不逃。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日的相處,了結半生情緣。

但是,不得不走。

人們有時候可以了解自己的心事就像了解自己手心上的掌紋一樣的清楚,但是你如何指望它能夠放在陽光下曝曬?

我是你的師父——

因為是你的師父,所以才可以那麼親密地靠近你,陪著你,保護你,照顧你;但是,也正是因為我是你的師父,所以我不能給你想要的一些東西,那些東西在你的人生中注定了要由另外一個男人來賜予,那個男人,他會是你的丈夫……

可是,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呢?

你用你的任性、固執和刁鑽去一次次地試探、強求,甚至不惜將彼此都毀滅!你這個瘋狂的孩子,為什麼你不懂這所有的一切都早已注定了不可能?為什麼你不懂在「師父」二字被第一次喊出來時,宿命就已經寫下了另一個終止?為什麼你不懂,即使再驕傲如沈諾、灑月兌如沈諾、率性如沈諾,他的骨子里仍無可避免無法抗拒的那一種道德!屬于世俗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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