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前渡 第25頁

瓊花娘子一驚,便看見沈諾轉身向門口走去,看樣子是不再懇求了,當下追了過去攔在他面前,急道︰「諾兒,我不是在拒絕你,難道你連長輩對此事的一點看法和意見都听不進去麼?」

沈諾輕輕搖頭,道︰「其他事上,我一定會尊重夫人的意見,但惟獨些事……夫人就讓我自己來決定罷。如果夫人沒有別的事,沈諾想告退了,輕衣危在旦夕,我要去陪著她。」說完拜了一拜,便離去了。

瓊花娘子愣愣地立在原地,滿臉驚恐,不可思議地望著沈諾的背影,喃喃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卿姐,有沒有辦法,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是該支持他成全他,還是該反對到底?估計他也不會听我的。」說罷不禁苦笑,把臉轉向了一旁的牆壁,壁上掛著一把寶劍,鞘上刻有二字——「問天」。

「問天啊問天,如果當年我也顧慮世俗禮教,不肯放棄貞節牌坊,不肯表明真心的話,我們是不是就那樣的錯過了一輩子?」看著牆壁上的寶劍,瓊花娘子想起了那個讓自己傾心了一輩子的男子,仿佛可見滿天黃沙中,緯簾掀起的那一刻,那個男子明亮卻又溫潤的目光是如何穿過千軍萬馬投注在自己的臉上,而自己當時,卻是一身的素縞……

瓊花娘子忽然轉身,叫道︰「盈兒,陪我到祭祖堂去。」

*****

灰蒙蒙,到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這是什麼地方?我這是在哪兒?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程輕衣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階石梯之上,她的面前是一級級的台階,蜿蜒上伸著,卻似乎沒有盡頭。台階是很刺眼的白色,而除了台階外,其他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什麼都看不見。

她剛走了一步,整個人就倒了下去,身下的那級台階開始晃動個不停,是懸空著的,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只有拼命地用手抓住它,傾盡全身的力量,才能維持著自己不掉下去。

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就在那樣嘶啞著呼救時,眼前卻瞥見了一道白色的影子,遠遠地立在外面,遙隔著無邊際的距離。

師父!

她驚喜出聲,拼命地朝那人揮手,「師父,我在這里!師父,快來救我!我在這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白影忽明忽暗,卻一直不肯靠近。

師父,我在這里啊!你沒有看見我嗎?我快掉下去了!快來救救我,快來救救我!師父,你為什麼不理我?你說話啊,你告訴我你在想些什麼,你沒看見我在苦苦掙扎麼?你為什麼不來拉我一把?為什麼不來拉我一把!我不敢動,我一步都不敢動,好像只要我的手和腳離開哪怕只是一寸,就會從這個台階上掉下去!除了你外,沒有人能幫我,可是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沒有听見嗎?沒有看見嗎?還是你已經決定拋棄我不管了?

師父——師父——師父——

*****

昏迷中的人兒額頭一直在冒汗,她的唇角在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床旁的吹簫公子將一方用冷水浸了的手帕為她拭汗,但結果卻是引來了更大的不安。她渾身都在顫抖,似乎沉浸在某種恐怖的夢境之中,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藍心走過去,柔聲道︰「讓我來吧,我來照顧她。」

吹簫公子搖了搖頭,握住了程輕衣冰涼發抖的手。

藍心見他這個樣子,便低嘆了口氣,轉身向秦若煙走去。秦若煙靠在門上,痴痴地看著吹簫公子,臉上的神色不知是淒涼還是諷刺。

「秦姑娘,你站了很久了,回去休息吧。」

秦若煙的目光木然地從吹簫公子身上移向藍心,卻也是什麼都不說地搖頭。

藍心正在為難之時,就看見沈諾匆匆趕了回來,當下眼楮一亮,迎上去道︰「怎麼樣?」

沈諾走到床前,忽然彎腰抱起了程輕衣,眾人都一驚,尤其是吹簫公子,立刻把手一橫攔住他道︰「沈兄,你要干什麼?」

「我帶她回家。」

「回家?」吹簫公子臉色更白,顫聲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救不了她?」

沈諾凝視著懷中的程輕衣,目光幾近于溫柔,緩緩道︰「輕衣,師父帶你回家,回到家後就什麼都不用怕了,屋里會有你最喜歡的麝香,屋外有滿林的桃花,你再也不用受奔波勞累之苦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藍心驚道︰「沈大哥,程姑娘的病難道……」

沈諾誰也沒有理會,抱著程輕衣徑自從眾人身側走了出去,此時雨已停,但空氣還是很清涼,屋檐下的燈籠發出暈黃的光,映著他與程輕衣的身影,恍恍然有種絕望的氛圍。

他的腳踩在溫潤的土地上,就印下了一行腳印,深深又淺淺地凌亂著,像是此時此刻眾人的心情。

「師父……」懷里的人兒忽然呢喃了一句,眉卻鎖得更緊。

沈諾看了她一眼,答道︰「我在,我在這呢。」

程輕衣慢慢地將眼楮睜開了一條線,迷迷糊糊地看著他說道︰「師父,你不要生我的氣,我知道錯了,再也不那樣做了。你原諒我吧。」

沈諾笑了笑,柔聲道︰「我是你的師父,你做什麼我都不會生氣的。」

得到了這樣的保證,程輕衣又昏昏地睡去。沈諾的笑容漸漸淡去,雙臂將她抱得更緊,他走上馬車,在關門的那一刻,許了一個承諾,「輕衣,我們回家,師父以後都不會離開你了,再也再也不會了。」

*****

這天的陽光很明媚,照在花園里,幾只蝴蝶在花叢中翻飛,所有的顏色都艷得很可愛。

程輕衣穿著一件淺粉色的紗衣坐在輕塵居門口的椅子上,湖光水色,水榭雅舍,再加上滿枝的桃花,風景很是惟美。

半丈開外的方桌後,沈諾正在為她畫畫,兩人視線脈脈交集著,不需要言語就已勝過一切。

「好了!」沈諾放下了筆,對程輕衣笑笑,然後將畫好的畫拿過去展在她面前,「如何?有哪里不滿意,告訴我,還來得及修改。」

畫上的人兒栩栩如生,細微到每一根眉毛,每一根頭發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程輕衣看著那副畫,盈盈一笑道︰「你畫的真是我麼?」

「難道這里還有第二個人?」

程輕衣縴細的手指指上了畫中人的臉頰,「她的肌膚白里透紅,如瑩玉一般,而我卻只是蒼白。」陽光下,她的臉果然素白素白,沒有一絲血色。

她又指向畫中人的嘴唇,「你看,她的唇不點而朱,可是我卻憔悴得不成樣子了。」她的唇和她的臉色一樣的蒼白。

「還有她的眼楮……」程輕衣還待要說,沈諾已一把抓住她的手,低聲道︰「還要再說下去了。」

程輕衣幽幽地嘆了口氣,卻又笑,抬眸凝視著沈諾道︰「不過我以前就是那個樣子的,看來師父真的記得我以前的模樣呢。你知道嗎?這些年以來,我最擔心的事情就是怕師父忘了我……」

「怎麼會呢,你多心了。」沈諾眨眨眼楮,調侃道︰「要知道,像你這樣無禮、刁蠻、任性、倔強,不肯听師父話的學生非常稀有,所以我怎麼也不可能忘了你啊!」

程輕衣听了卻沒有笑,她的眼楮一眨不眨地停留在沈諾的臉上,忽然問道︰「師父,你告訴我實話,我是不是快死了?」

「胡說!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只是因為旅途疲憊,引起了舊疾發作,修養一陣子就會好起來的。」

程輕衣的目光黯淡了下去,輕聲道︰「我昨天夢見自己在咳血,但是醒來後,我發現自己的被子上和衣服上真的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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