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前渡 第28頁

這是什麼地方?我這是在哪兒?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程輕衣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階石梯之上,她的面前是一級級的台階,蜿蜒上伸著,卻似乎沒有盡頭。台階是很刺眼的白色,而除了台階外,其他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什麼都看不見。

她剛走了一步,整個人就倒了下去,身下的那級台階開始晃動個不停,是懸空著的,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只有拼命地用手抓住它,傾盡全身的力量,才能維持著自己不掉下去。

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就在那樣嘶啞著呼救時,眼前卻瞥見了一道白色的影子,遠遠地立在外面,遙隔著無邊際的距離。

師父!

她驚喜出聲,拼命地朝那人揮手,「師父,我在這里!師父,快來救我!我在這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白影忽明忽暗,卻一直不肯靠近。

師父,我在這里啊!你沒有看見我嗎?我快掉下去了!快來救救我,快來救救我!師父,你為什麼不理我?你說話啊,你告訴我你在想些什麼,你沒看見我在苦苦掙扎麼?你為什麼不來拉我一把?為什麼不來拉我一把!我不敢動,我一步都不敢動,好像只要我的手和腳離開哪怕只是一寸,就會從這個台階上掉下去!除了你外,沒有人能幫我,可是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沒有听見嗎?沒有看見嗎?還是你已經決定拋棄我不管了?

師父——師父——師父——

*****

昏迷中的人兒額頭一直在冒汗,她的唇角在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床旁的吹簫公子將一方用冷水浸了的手帕為她拭汗,但結果卻是引來了更大的不安。她渾身都在顫抖,似乎沉浸在某種恐怖的夢境之中,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藍心走過去,柔聲道︰「讓我來吧,我來照顧她。」

吹簫公子搖了搖頭,握住了程輕衣冰涼發抖的手。

藍心見他這個樣子,便低嘆了口氣,轉身向秦若煙走去。秦若煙靠在門上,痴痴地看著吹簫公子,臉上的神色不知是淒涼還是諷刺。

「秦姑娘,你站了很久了,回去休息吧。」

秦若煙的目光木然地從吹簫公子身上移向藍心,卻也是什麼都不說地搖頭。

藍心正在為難之時,就看見沈諾匆匆趕了回來,當下眼楮一亮,迎上去道︰「怎麼樣?」

沈諾走到床前,忽然彎腰抱起了程輕衣,眾人都一驚,尤其是吹簫公子,立刻把手一橫攔住他道︰「沈兄,你要干什麼?」

「我帶她回家。」

「回家?」吹簫公子臉色更白,顫聲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救不了她?」

沈諾凝視著懷中的程輕衣,目光幾近于溫柔,緩緩道︰「輕衣,師父帶你回家,回到家後就什麼都不用怕了,屋里會有你最喜歡的麝香,屋外有滿林的桃花,你再也不用受奔波勞累之苦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藍心驚道︰「沈大哥,程姑娘的病難道……」

沈諾誰也沒有理會,抱著程輕衣徑自從眾人身側走了出去,此時雨已停,但空氣還是很清涼,屋檐下的燈籠發出暈黃的光,映著他與程輕衣的身影,恍恍然有種絕望的氛圍。

他的腳踩在溫潤的土地上,就印下了一行腳印,深深又淺淺地凌亂著,像是此時此刻眾人的心情。

「師父……」懷里的人兒忽然呢喃了一句,眉卻鎖得更緊。

沈諾看了她一眼,答道︰「我在,我在這呢。」

程輕衣慢慢地將眼楮睜開了一條線,迷迷糊糊地看著他說道︰「師父,你不要生我的氣,我知道錯了,再也不那樣做了。你原諒我吧。」

沈諾笑了笑,柔聲道︰「我是你的師父,你做什麼我都不會生氣的。」

得到了這樣的保證,程輕衣又昏昏地睡去。沈諾的笑容漸漸淡去,雙臂將她抱得更緊,他走上馬車,在關門的那一刻,許了一個承諾,「輕衣,我們回家,師父以後都不會離開你了,再也再也不會了。」

*****

這天的陽光很明媚,照在花園里,幾只蝴蝶在花叢中翻飛,所有的顏色都艷得很可愛。

程輕衣穿著一件淺粉色的紗衣坐在輕塵居門口的椅子上,湖光水色,水榭雅舍,再加上滿枝的桃花,風景很是惟美。

半丈開外的方桌後,沈諾正在為她畫畫,兩人視線脈脈交集著,不需要言語就已勝過一切。

「好了!」沈諾放下了筆,對程輕衣笑笑,然後將畫好的畫拿過去展在她面前,「如何?有哪里不滿意,告訴我,還來得及修改。」

畫上的人兒栩栩如生,細微到每一根眉毛,每一根頭發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程輕衣看著那副畫,盈盈一笑道︰「你畫的真是我麼?」

「難道這里還有第二個人?」

程輕衣縴細的手指指上了畫中人的臉頰,「她的肌膚白里透紅,如瑩玉一般,而我卻只是蒼白。」陽光下,她的臉果然素白素白,沒有一絲血色。

她又指向畫中人的嘴唇,「你看,她的唇不點而朱,可是我卻憔悴得不成樣子了。」她的唇和她的臉色一樣的蒼白。

「還有她的眼楮……」程輕衣還待要說,沈諾已一把抓住她的手,低聲道︰「還要再說下去了。」

程輕衣幽幽地嘆了口氣,卻又笑,抬眸凝視著沈諾道︰「不過我以前就是那個樣子的,看來師父真的記得我以前的模樣呢。你知道嗎?這些年以來,我最擔心的事情就是怕師父忘了我……」

「怎麼會呢,你多心了。」沈諾眨眨眼楮,調侃道︰「要知道,像你這樣無禮、刁蠻、任性、倔強,不肯听師父話的學生非常稀有,所以我怎麼也不可能忘了你啊!」

程輕衣听了卻沒有笑,她的眼楮一眨不眨地停留在沈諾的臉上,忽然問道︰「師父,你告訴我實話,我是不是快死了?」

「胡說!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只是因為旅途疲憊,引起了舊疾發作,修養一陣子就會好起來的。」

程輕衣的目光黯淡了下去,輕聲道︰「我昨天夢見自己在咳血,但是醒來後,我發現自己的被子上和衣服上真的都是血……」

沈諾一顫,笑容消失了。

程輕衣輕笑,道︰「你們都在瞞著我,是嗎?其實我知道的,我自己的身體,我比你們都清楚……我肯定是快死了,否則師父這幾天來怎麼會對我百依百順?又怎麼會主動要幫我畫畫?」她伸手去模沈諾的臉,但指尖剛踫觸到他的肌膚就縮了回來,沈諾卻握住了她的那只手,拉到了自己的臉上,很慢地摩擦著。

「師父,如果我死了,你還會不會收徒弟?」

沈諾搖了搖頭。

程輕衣淒涼地笑了起來,道︰「還記不記得我拜你為師那天說過的話?我說你如果再收徒弟的話,我就和你斷絕師徒關系,並且今生再也不認你。我那時候真的很無禮啊,這樣的要求都提的出來,可最難得的是,你居然會同意。」

沈諾笑笑,笑得和她一樣的淒涼。

「因為我怕你忘了我……」程輕衣幽幽地開口,「你是我一個人的師父,誰也不能從我身邊把你搶走……我知道那樣很不應該,我幾乎是痛恨地看待你身邊出現的每一個人,為什麼他們可以那麼自由不需要任何顧慮地和你一起走南闖北,而我卻永遠只能留在那個充滿了藥味的房間里,對著窗外滿樹的桃花默默發呆……師父,我很寂寞,我真的真的很寂寞啊……」

沈諾溫柔地將她攬入懷中,輕撫她的長發,那發絲竟已不再是以前那樣的黑亮如緞,病魔,正在把美麗一點點地從這個女孩兒身上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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