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袖逗情郎 第3頁

「千山萬水的,難為妳了。不過人馬雜沓的,為兄送妳回去吧?」這世妹年紀雖小,難免貪玩,說起來還是很懂事的。

她也不推辭,甜甜的一笑,跟在無拘身後乖乖的走。

到了客棧,她抬頭看看,又看看無拘,為難了起來。

「世兄……」她甜甜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就算客居,也該請您入內奉茶的。只是教養嬤嬤年紀大了,少出遠門,總是有些緊張……若讓她看見……哎……」她低頭弄衣帶,雪白頸項淡淡的透著茉莉香。

「我明白的。」無拘想了想,雖說是世交,陌生地頭的陌生人,教養嬤嬤不免要連說帶念。「世妹,妳年紀還小就一片孝心,又願意幫助人,是很好的。但是世道險惡,妳別顧著貪玩,身手再好,也抵不住險惡人心。峨嵋就要到了,妳乖乖跟著嬤嬤,可別再亂跑了,知道嗎?」

她撩起面紗,清麗的面容帶點嬌憨,「謝世兄教誨,我再不會這樣了。」微微欠了欠身,她輕巧的走入客棧,無拘才放心離開。

一進客棧,麗剛臉上的嬌憨收拾得一點都不見。她閃身進了二樓的上房,從窗縫看見無拘走了,這才大大的松了口氣。

嘖,不是冤家不聚首。賊狀元看見了名捕頭,哪有心頭不亂翻騰的?

這位名捕世兄,追捕她一年多,好幾次險險讓他逮著,實在瞧見他的時候,她真想跳江逃走。

偏偏這漢子看起來像木頭,眼神卻銳利得像刀。她一時心慈,順手搭救了溺水稚童,旁人也看不出有啥不對頭,就他瞧出了端倪。

躲?別鬧了。越躲越可疑。仗著燕林兩府世交這點子關系,她干脆豁出去,賭他一賭。

看他遠去的背影,麗剛不禁有些得意。這一把,她通殺,大獲全勝。將來怎麼疑,都疑不到她這個「嬌憨貪玩有孝心的世妹」頭上。

她臉上的笑更甜了,只是有點兒邪氣。

娘……您為什麼哭?

不要哭了……等麗剛長大,就可以幫您了……不要哭,娘,爹說您身體孱弱,生育我們姊妹之後,更是每況愈下。

您禁不起這樣的傷心……求求您,娘,不要哭了……麗剛長大以後,就能幫您了……

含著眼淚醒來,听著禪房外流泉潺潺。原來……這流泉聲引發了夢。

麗剛披衣坐起,聆听著和家里無二致的潺潺水流。

林府世代在濟南行醫,麗景苑已經有百年歷史。由流芳溪貫穿整個園子,大宅小院都讓水流環繞著。聆听著漱石聲入睡,是林府女兒從小听慣的。

麗景苑園林之美冠濟南,總是人人稱羨,每年花神生日,文人雅士總是跟父親商借,辦起詠春宴,「麗景惜春」成了濟南文人必赴之會。

然而,流芳溪源頭是神隱寺的神隱泉。那以冤誓聞名的深山寺廟……必須爬上八千八百八十八個狹窄陡峭的石階,取下神隱寺才有的碧綠芭蕉葉,以銀針為筆,以血淚為墨,寫下冤誓的內容,放諸神隱泉,泉神就能洗冤洗孽。

卻沒有人知道,百年前林家祖先在濟南建了麗景苑這園子,當時的那對年輕俠侶,偶而接到血書,默默擊殺了魚肉鄉民的縣官,又按血書救了五縣瘟疫,卻把這些善行都推到泉神身上,于是成就了神隱寺的傳說。

百年悠悠而去,天下冤孽仍然不絕,每天都有血書隨著流芳溪流進園子里。

身為林家後人,父親早已看慣,總是盡力而為,卻也不甚掛懷。然而她那聰敏機智在千萬人之上的母親,卻也悲憫慈心在千萬人之上。

外公亦是醫儒,諸子百家、醫算卜佔、奇門遁甲,無一不精。就生了母親一個獨生女,常常得意此女青出于藍勝于藍,但是母親就是書讀太多讀壞了。

嫁到林家,知道血書這回事,總是日日為了別人的冤仇難受。父親發現她除了努力持家,卻比他這林家後人更謹遵祖訓,總是為了他人冤誓而傷懷盡力。

她本體弱,又連生了四個女兒,過度操勞的結果,健康大為惡化。他只好命園丁天不亮就打撈血書焚化,不讓她再見到這些人間不平事。

哪知道他這娘子總是夜半到源頭攔血書,看了內容又放回流芳溪,鎮日想著怎麼為這些可憐人做點事情。

「娘,那是別人家的事情。」見母親日日愁眉,年幼的麗剛嚷著,「您何必為了別人家的事情傷心?您的身體……」

「麗剛,快別這麼說。」母親溫柔的喝斥她,「這些人……不是萬般沒辦法,又怎麼會去求虛無縹緲的神?這些事情也並非萬分難辦……我們只要盡力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只要一點點善心……就可以讓這些痛苦的人得到紆解。天下少個不平人,豈不是多了點希望?」

「……娘,等我長大,我就可以為您分憂解勞了。」握著娘親瘦弱的手,「您現下別煩心,等我長大,這些事兒我管就好了,您好生養病……」

結果母親還是沒來得及看她長大。鄰縣瘟疫,父親來不及趕回來,病弱的母親勇敢的帶著家里的大夫去鄰縣與瘟疫作戰。活了千萬人的性命,卻因為染病香消玉殞。

那年,她九歲。和姊姊們一起守著母親微微帶著笑容的遺體,傷心得茶水不進。

案親星夜騎馬趕回來,默默望著心愛的娘子,「……濟芳,妳的心慈害了妳。」痛苦得連淚都流不下來,只是握緊了夫人冰冷卻瘦弱的手。

母親過世,父親就在流芳溪架了柵門,再也不管血書,卻把四個女兒當閨秀一樣管教,不準她們外出行走。

案親……其實是害怕四個和夫人相似的女兒,也為了別人的愁苦而喪命吧?

只是……從小的教誨又怎麼可能這樣就打滅?大姊認為要解天下苦,非有雄厚資本不可,成了名震天下的大商賈;二姊認為與其為官,不如成為上大夫之師,遂成了書院先生;三姊認為天下愁苦半由大盜而起,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干脆讓這些大盜經由自己的神醫手約束,順便賺些資本給大姊運用。

而她……用了最激烈的手段,化身為「神隱」,料理起血書。

這一切……都是為了告慰亡母的在天之靈。

峨嵋的夜很靜,禪房,更靜。

她換上一身黑衣,連手上的短劍劍鞘,都是黑色的。她,現在是俠盜神隱。

模了模懷里卷在一起的芭蕉葉,沉沉的有些重量。二十一張哀告,有些拙劣的字跡是不識字的父母求人寫了以後,照樣艱難的刻在芭蕉葉上,一字一淚。

她相信這些哀告,遠勝過道貌岸然的武當派。

若是朝廷不管,上天無言,那麼神隱就收下這些哀告了。

像是一道清風般,掠過松林的梢頭。月影亂了窗上的松痕,卻替她隱匿了飛去的蹤跡。

她預告的書信讓武當戒備森嚴如銅牆鐵壁,亮晃晃的燈光宛如白晝一樣。

微微的甜笑在覆面下漾起,她蹲伏在大梁之上,很滿意底下的慌亂警戒。

人越多越亂,越能遮掩她的「小寵物」們的工作。

度銀針讓動物听命,是心慈的母親為了醫治飛禽走獸,偶而發明出來的小技巧,沒想到她學會了這手,還讓小寵物們听命的時間延長至十二個時辰。

將破棺真劍放在沉重的木匣,派人二十四小時嚴密看管……這的確是個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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