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知道穆棉會變成這種樣子,他寧可穆棉嫁給學長。
讓嚴重塞車誤了飛機的穆棉,改劃第二天傍晚的位子。充滿即將結婚的喜悅,她到公司耗了一天,將手邊的工作清完。等下午良凱確定了空難的消息,心髒突突的聲響,自己都听得見。
沖進穆棉的辦公室,只見空空蕩蕩,焦急的問警衛,只知道穆棉面如金紙的沖出去。
瘋狂的四下尋找,最後在穆棉家的衣櫥,找到滿面淚痕,眼神空茫的她。
良凱的心絞痛了起來。
那場空難,埋葬了兩個家庭,也徹底的毀了穆棉。毀了佻達活潑的她。
「該死的華航。」他重重的將杯子頓在桌子上,「該死!懊死!」
16——20
她的貓(十六)
這麼深的夜里,似乎回響著良凱的吼聲。
但是,他既不認識以前的穆棉,那麼,又何必哀悼過去的她?
至勤錯了。他發現自己真的錯了。
為了西門町的化妝嘉年華,穆棉興奮的像是個孩子,尤其是直排輪的表演更是目不轉楮。
「冰宮關了,玩輪鞋的孩子還是在的。」眼角含笑的穆棉這麼說,至勤握緊了她的手。
苞著游行隊伍又跳又笑,即使不認識過去的穆棉,現在也看得到一點點那時候的影子。他突然忌妒起良凱。
穆棉的過去他都參與到了,現在每天還跟他相處八個小時。從某個角度來說,良凱的確得到穆棉的某個部份。
他是穆棉不可取代的伙伴。
用力搖了搖頭,「穆棉,我們走。」
還陷在火熱狂歡氣氛里的穆棉,一時沒有會意,「走?」
他帶穆棉選了一雙直排輪,也替自己買了一雙,「我領到笑酸牙的酬勞了。」
穆棉嘴巴圈成一個「O」型,驚喜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抱住至勤的脖子又親又啃,無視一旁駭笑的店員。
他的口袋里還有到綠島旅行的機票和住宿券,為了帶穆棉去玩,他才答應了這種賣笑的工作。
只要看到她的笑容,什麼都是值得的。
「真糟糕,我好久沒請假了。累積了快半年的假,從來也沒請過。」
她輕輕的吐吐舌頭,至勤擰了擰她的鼻子,就是,真糟糕。看她沒天沒夜的工作,他心痛不已,又沒有能力帶穆棉去哪里。
本來想去泰國的,為了直排輪,只好改到綠島。
穆棉…不介意吧?
「我領了酬勞,今天一天,都我請穆棉。」將直排輪寄放在店里,至勤少有的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穆棉將手插在他的臂彎,覺得那笑容像是初夏的陽光般揮灑在她的身上、心底。
和至勤一起,這種幸福感…她的心底卻悄悄一沈。她用力搖搖頭。
不想,不想。
在西門町漫步,穆棉絮絮的指著西門町有過的光輝和少女時的荒唐。
抽煙和喝啤酒就好算荒唐了?至勤覺得少女穆棉的純真,似乎也殘留在已經三十七歲的穆棉身上。
越認識她,越喜歡她。心里的一點點溫柔,像是漣漪一樣漸漸擴大,擴大,擴大到整個心房,整個人。浸漬著和靈魂。
是的,我愛,我愛穆棉。不管是哪個面相。
「呵~看!至勤~佳佳還在ㄟ~」她沖進唱片行,至勤笑著跟進去。
穆棉像是小女孩進了糖果鋪,張大了眼楮,貪婪的到處看著。
然後她的笑容突然完全消失,愣愣的看著手上的CD。
「唐尼和瑪麗。」
至勤看著她手底俗艷的包裝,「穆棉?還好嗎?」
她臉色慘白,兩頰卻潮紅。穆棉笑。
「他們的節目…叫青春樂。對,就是青春樂。他們帶著一個溜冰團…
但是那個溜冰團的名字,我忘記了…」
她什麼都不要,就買了那片CD。像是太陽下山般,她的笑容也跟著消逝,整個回家的路上,她都默然。
曲在CD音響前面,反復的听那片CD。至勤擔心的抱住她,她像是除了軀殼,整個人都不在了。至勤慌了。
像是在夢囈的聲音。
「…好喜歡他們的表演唷…他們都穿著冰刀主持節目…每個禮拜我都要看,連廖哥哥和我的約會都不去…結果,你知道嗎?廖哥哥來陪我看ㄟ…他抱著書來陪我…我看著節目又笑又拍手,他依在我身邊笑咪咪…他從來都討厭看電視的…但是他讓我看,自己盯著厚厚的書。那本書是什麼?廖哥哥?我想不起來你抱哪一本…經濟?佛學?還是純數?還是,都有呢?我從來不肯努力念書,你看過的書我都沒看過…
現在我都看過了…你知道嗎?真的很有趣…我好想跟你說…我也開始喜歡純數了…」
眼淚橫過她微笑的臉,緩緩的滴進至勤的袖子。
「廖哥哥…我很膚淺吧?我不太愛念書,整天都是玩玩玩。我帶隊去打排球,你也跟著去加油。你明明討厭這種無聊的競賽,但是你還是笑咪咪的。你不會溜冰不會跳舞,但是你還是陪我去冰宮去舞廳。冰宮的伯伯都認識你了,他讓你進來,從來不收你門票…因為他知道,你只是來陪我的…你只是站在場邊,盯著手里的書…可是我向你招手的時候,你都知道要抬頭對我笑…廖哥哥…沒有人會在舞廳的小桌子算純數的…但是吧台的阿舍卻特別為你留了一小盞台燈,讓你陪我來的時候不會無聊…大家都喜歡你…我也…我也…我也好喜歡你…」
穆棉在瑪麗歡快的歌聲里蒙住臉。
「廖哥哥…我不是故意在馬友友的演奏會時睡著的…我不是故意在演講廳畫漫畫的…你總是那麼好,總是說,『只要小棉肯陪我,高興做什麼都好呢。』我們互相陪伴這麼久了…現在我听馬友友的CD會流淚了,我也會專心听演講了…但是你卻不陪我了…」
「他死了。穆棉,他死了。」被強烈的忌妒射中心扉的至勤,殘忍的說,「所以妳說的這些話,除了我听見外,他是永遠听不見了。」
穆棉突然將至勤一推,跳起來往門外沖,一個沒留神,居然讓椅墊絆倒了,慌張的她又拉下了整個桌布。
一片嘩啦啦的聲響,臥在這片混亂中的穆棉動也不動。
至勤全身的血都冷了。他發著抖,懊悔自己不知道跟她爭些什麼。「穆棉?穆棉?對不起…穆棉?」
「沒事。是我不小心…」她壓住太陽穴,破裂的瓶子碎片在發際附近割出一條傷口。抑止不住的眼淚,還在不斷的流,「只是停不下來…
不是痛…」她慌張的拉著面紙擦拭臉上的血和淚,像是做錯了什麼事情似的。
至勤抱住她,痛痛的哭了起來。
她的貓(十七)
茫然了片刻,「不哭不哭,」反而她轉過頭來安慰至勤,「不痛的,不太痛的…」
之後她將CD收起來,絕口不提過往。但是穆棉在失神。
她像是魂魄遺失了某個部份,回到家,發呆的時候多了起來。至勤只能看著。
她知道至勤擔心,但是她就是沒有辦法。站在門口發呆了半天,居然找不到自己家的鑰匙。
這樣不成的。至勤根本不能睡覺。她知道自己的失眠總是讓至勤擔心的無法睡眠。
不成的…一進門,瑪麗奧斯蒙甜美的聲音席卷而來。她站在門口,拼命建築起來的防御工事完全瓦解。過往如淒艷的惡夢,撲上身來。
背著夕陽,穆棉看不清楚等她的是誰,有個人…八年前有個人…總是這樣的等著她。然後他會闔上書本,說︰「回來啦?親愛的小棉。」
至勤說︰「回來啦?親愛的穆棉。」
廖哥哥不會回來了…但是至勤怎麼會在這里?他真的只是頂賽茵的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