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抖抖抖的從抽屜里拿出藥包,費力的拆著錫箔,還是不免弄了一地。將藥放進嘴里時,她的手抖得這麼厲害,所以拿著玻璃杯喝水的時候,不停的發出敲擊牙齒,喀喀喀喀的聲音。
僵直的跪坐著,她望向地上一小塊陽光。想要坐過去取暖,這麼簡單的動作也不可奢求。
將近一個鐘頭,她緊繃著的肌肉,才無力的松解開來,頹然的靠著牆坐。陽光漸漸西移,隱沒,東升的月光,在這西邊的房間,還看不到。只有輪胎行巨大的霓虹燈,閃爍著冷冷的,嘲笑孤獨的光芒。
她一直沒有開燈。浮在麻木柔軟的藥效當中。等電話鈴響了十來聲,穆棉才意識到。
要接電話。
「喂?」她的聲音听起來如此正常,穆棉幾乎額手稱慶。
「穆棉!妳在哪?我打了一個下午的電話!」良凱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話筒傳過來。
「累。我可能病了…回來睡。」她听見自己的聲音正常,神智卻漸漸漂浮。
良凱可能還說了些什麼,但是穆棉沒有听進去。她溫馴的答好,掛了電話。
伏在墊子上昏昏悠悠的睡去。睡夢中,她接到至勤的電話。
「穆棉?今天攝影棚可能要趕夜班…所以我不回家睡覺了…听到嗎?」
她眼前浮現著至勤和他的小女孩相視而笑的畫面,那麼美。美得讓她恍惚而微笑。
清醒過來,手里還握著電話。
她疲倦的將臉埋在雙臂間。黏膩的汗味引起反胃,想去洗澡,她卻無法動彈。勉強站了起來,她對于腳指甲不住的滲血了無所覺,渾然不知每走一步,就在橡木地板上留下一點血痕。
只是輕輕的一點點。
洗了很久很久,全身的皮膚通紅,她才出來擦干頭發。
沒有開燈的房間,泛著安靜的水光。隔壁國小那小小的游泳池,總是在夜里提供這種深海般的情境。
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
她趴在床上,抬頭看著遠遠中天的月亮,在雲層中露出一小角,蒙蒙的泛著月暈,像是淚光一般。
在模擬的深海里,她睡著了。眼淚在夢里面才漸漸暈開。
然後在深深的夜里,她像是著了一鞭般的跳了起來,抱著頭。
痛!
頭痛!頭好痛!
她慌張的從床上下來,卻站立不穩的跌在地上,不要!好痛!頭好痛!
在這個時候,她卻听到幾聲纏綿的貓咪聲音。
「賽茵?賽茵!賽茵賽茵賽茵…」她哭叫著。
大難剛來的時候,只有賽茵待在她的身邊。這種沒有來源沒有因由的頭痛凶猛撲上來的時候,也只有賽茵會偎在她的身邊,喵喵的安慰她。
賽茵…為什麼你要死?廖哥哥…為什麼你要死?爸爸…媽媽…不要死…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拋下我一個人…
哭泣著手腳膝行,抓了一把止痛藥吞下。最後在劇烈的頭痛之下,昏睡過去。朦朧中,似乎有著溫軟的,貓才有的粗糙舌頭舌忝著她的眼淚。
不要離開我。
等天亮,她緩緩的睜開眼楮,發現頭痛已經不見了,自己還活著。
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活著?
將自己的臉深深的埋進手掌,動也不動。
她的貓(二十五)
請完病假的穆棉,漸漸恢復正常。長年懶于吃喝的她,漸漸會自動進食。
驚喜的發現,原本抗拒看醫生的穆棉,意外的和順和合作,她的病情也因此被控制住。
她的笑容還是稀少,但是工作漸漸能夠恢復以往的水平,對于良凱也總是好聲好氣的。
原本就很少提到至勤的她,到後來簡直絕口不提,原本會看著至勤的廣告照溫柔微笑的穆棉,到了冬天的時節,連抬頭都不抬。
終于能跟穆棉單獨進餐的良凱,覺得多年的等待和忍耐,終于就要有結果了。雖然穆棉徒具空殼,對他來說,即使是穆棉的柔軟殼子,也好。
畢竟他已經等待又等待,忍耐又忍耐這麼多年了。
等穆棉成了他的以後,一定要讓她好好的接受治療,溫柔的對待她,讓她回到大學的無憂無慮。那個喜歡穿輪鞋打球的陽光穆棉,在多年的悲哀之後,總該在他溫柔無私的愛里頭復生了吧?
他是這樣無私溫柔無所求的愛她。也只愛她。
這樣溫柔感傷的氛圍,看見曬成小麥色的羅絲笑咪咪的站在他面前,一轉為興高采烈的狂喜。
「羅絲~羅絲~妳什麼時候回來的~」熱烈的擁抱了一下。若是世界上有誰能讓良凱放下戒心,大約只有神采奕奕的羅絲。
「剛下飛機,就來找你啦!今天住你家唷!」她大力的拍打良凱的肩膀,「前夫,還抱著尸體,拼命的實踐你的悲愛美學嗎?」
「別胡說,」良凱不太開心的格開羅絲的手,「穆棉活得好好的,什麼尸體,胡說八道。」
正好切中他的隱憂。
「唷,不是尸體?你愛的又不是現在的穆棉,」羅絲滿不在乎的坐在他的辦公桌上,「你愛的是以前大學時代的穆棉。那個活潑佻達,帶辯論隊,穿著輪鞋滿校園跑,排球籃球一把抓,還有本事得書香獎的少女穆棉。」
良凱沒有答腔,沮喪的情緒迅速的席卷了他。若是可以,他願意拿十年的壽命換穆棉無憂無慮的下半生。
只要她回到大學時代就好。
回到家,羅絲對著良凱一塵不染的家翻白眼,「靠,地板可以用舌頭舌忝。」
「羅絲,妳這張爛嘴巴,念再多的學位都是沒救的。」良凱沒好氣的說,一低頭,看見羅絲光果的小腿上累累都是烏青,不禁皺眉,不由分說,抓了藥酒就賣力的幫她推,羅絲又癢又痛,喊叫起來,「住手!懊死!良凱!你想強暴我,用不著這種替代方案!」
良凱賞了她老大爆栗,「又騎機車摔了?加州ㄟ!加州妳也能將機車騎成這樣!」
「輕點啦!」
「妳先別叫得像發生命案啦!」
明明淨淨的地板,到映著良凱半跪著,細心推著羅絲柔潤小腿的光景。
「前夫,你的確是個好男人。可惜你的深情全給了傷心太平洋。」羅絲輕輕撫了撫他的頭,良凱也只能垂首不語。
若是他愛的是羅絲該多好。他們會一起做許多有趣的事情,跟羅絲一起,是永遠沒有厭煩的時候。
所以,他總是會懷念短短一年的婚姻生活。只是,穆棉像是他的魔咒,緊緊的禁錮了他,怎麼也無法逃月兌,不想逃月兌。
「其實剛認識穆棉的時候,我不太喜歡她。」
那時候的穆棉,是個整天忙個不停的大忙人。有人戲稱她是「紅孩兒」,足登風火輪,在校園穿梭。在每個人都騎腳踏車的校園,只有她仗著輪鞋橫行霸道。
對于她的標新立異,良凱很不以為然,但是因為同系,又有著相似的面容和差不多的行事風格,他們老被看成學生會的金童玉女。
這樣的相提並論,老是讓良凱很不舒服。迎新會偏又安排兩個人一起當司儀的時候,便開始火爆的飆了起來。
從節目單的安排,到對口,甚至連劇本的先後秩序,都吵得幾乎打起來。
26——30
她的貓(二十六)
彩排的時候,她穿著輪鞋在舞台上來來去去的飛奔,幫忙布置的時候,良凱受不了了,終于對她吼了起來,穿著小白禮服的穆棉,手插著腰,和他對吼,氣不過的良凱推了她一把,穿著輪鞋的她就往後倒。
驚慌的良凱抓不住她,眼見就要傷重…
她卻將手在舞台邊緣一撐,凌空飛騰了起來,小白禮服衣袂飄然,應當能平安落地,但是她穿著輪鞋…
只見她一回旋,轉了半圈,優雅一如芭蕾伶娜。那一刻,良凱覺得見到了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