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 第10頁

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去的。

我知道她一定會去。重華轉念一想,只要歌姬還在,極翠就放不下。

這個拖延…誰知道能拖延多久?說不定極翠就找到命定之人,真正的能夠保護她,充滿她的心胸。

她到底會放棄這種妄想。

雖然暫時放寬了心,卻覺得有種莫名的憂傷,讓他緊緊的擁抱住極翠,呼吸著她發際淡淡的香氣。

「…那是個非常可怕的地方。」重華開口了,「沒有人類活著從那里回來。」

極翠只是淡淡的一笑,沒有回答。

「想想你的母親。」

這讓極翠的笑容消失,困擾的表情讓人不忍。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卻沒想到命運女神總是獰笑,交錯著眾人的命運如亂線。

亞里斯得慕歷一九六年,極翠解救恩利斯王子的第二年,艾景森領兵攻進亞里斯王國,亞里斯王戰死。

臨死前一夜,他慘白著臉哀求極翠。此時兵臨城下,亞里斯王朝傾覆在即。

默默听完了他的懇求,極翠笑了笑,「當然可以。多年前,你不也哀求過重華嗎?」

等亞里斯王的臉上出現光輝時,她笑得無邪可人,「你獻祭吧。這次我也跟重華一樣,要你的正後歌姬夫人。而且是,完完整整,有舌頭可以唱歌,有右手可以織布,健康如昔的歌姬。只要你答應我,我馬上讓艾景森退兵。」

亞里斯王的臉蒼白了,又復漲紅,「你…你膽敢這樣跟父王說話?!」

「我當然不敢。」她扭曲了一下嘴唇,「你自己看著辦吧。」

直到亞里斯王力竭戰死,她一直坐在王宮城牆觀看,津津有味的啃著隻果。

亞里斯王朝滅亡。更改國號為恩利斯,由艾景森皇儲兼任國王。

一切都沒有改變。極翠這麼認為。她不能殺死害慘母親的生父,畢竟有人替她手刃了,心里說不出有多痛快。

但是這樣歡欣的心情維持沒有多久。當她發現歌姬冰冷的躺在床上時,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崩裂。

第四章

母親的死讓她不能接受。極翠抱著冷冰冰的歌姬,茫然的坐著,完全無法思考。

「花精。」她望著跪在地上哭泣的花精,「你做了什麼?」

花精不住的搖頭,「不…我只是…只是來不及攔住亡靈…但是那個亡靈只出現了一下下呀!我擔心歌姬夫人害怕,她要我到寢宮外守著…」

她的十指都流著碧青的精氣,母親的嘴邊都是花精將自己精氣灌入的慘綠。只是,這世界上總有花精沒辦法解救的毒,當中一種,叫做「絕望」。

我完全不知道…我不知道母親一直悄悄的將自己的「絕望」收集起來,用這種慘絕的毒,結束自己的生命。

亡靈?「媽咪…你…你為了那個把你害成這樣的人…」她哽咽起來,單純的母親,只和一個人有這樣的牽絆,「你為了這樣的人,拋棄我…」

她的憤怒宛如火焰高漲,輕輕的替母親覆上面,她瘋了也似沖進恩利斯剛剛佔領的王宮。戰敗的國王,遺體被尊貴的擺在大廳。為了減少舊亞里斯人的怨忿,王族的遺體還是以君王之禮等待下殮,舊王族的王孫公主圍著國王的遺體悲泣。

極翠大踏步上前,一把扯開蓋著國王的旗幟,望著宛如冷笑的遺容,她掏出馬鞭,開始鞭打尸體,「你這個下流的東西!還我母親來,還我母親來!你利用她利用了一輩子,即使死了以後,還要帶走她?你這個卑賤下流的賤物!我咀咒你,咀咒你讓烈焰地獄折磨到永遠!你這個沒出息的窩囊廢!」

她猛然的揮著鞭子,驚呼的遺族想阻止她,卻因為火辣辣的鞭痕,恐懼得退縮。任由她狂亂的鞭打,折辱他們的國王。

「夠了。」恩斯斯王抓住她的手,完全無視她緋紅充滿殺氣的眼眸,「如果折辱死人能夠讓你高興,我不會阻止你。但是,你看起來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沒錯。這個死人…已經獰笑著帶走了母親,現在留在這里的空殼,只會埋在土里腐爛而已。她垂下了手,虛弱得連鞭子都拿不住,咚的一聲掉在腳邊,蹣跚著轉身就要離開。

「亞里斯王女極翠。」恩利斯王叫住她,眼底有著拼命壓抑的憐惜,「我把歌殿和禁錮之地都封給你。你安心的在王宮待下吧。」

她的眼楮完全沒有神采,「這一切都…」但是母親不在了,她還必須保護重華不受人類的侵擾。

楞了好一會兒,發現居然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謝謝。」游魂似的離開大殿,等她意識到了,她已經進入了洞窟。重華望著脆弱的她,心里起了不祥的預感。

「極翠?」她投身到重華的懷里,軟軟的癱下來。不動,也不說話。

重華也跟著沉默,只是緊緊的擁住她。「…我在這里。」

這句話像是在她心靈堅固的堤防開了個洞,哭不出來的眼淚,洶涌而至。「媽咪死了…媽咪死了…」

她哭出來,「媽咪…死掉了…她不要我…她不要我…」抓著重華,指甲深深的陷入他的肉里,幾乎出血,「她跟著亞里斯王走了…」

精疲力盡的大哭,她哭濕了重華的胸膛,哭碎了自己的心。這麼多年,她孜孜努力,為了母親微少的笑容戮力匪懈,但是母親還是拋下她,跟著亞里斯王走了。

重華憂愁的抱著她,一下下拍撫她的背,當她昏了過去,還是牢牢的攀附著重華。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人,有一個永遠的星隕了。恐懼這種後會無期的孤獨,她怎樣都不肯放開重華,即使發起高燒,她還是固執的抓著她。

我不要再失去任何人。尤其是重華。

***

極翠大病一場,因為悲哀之故。花精也失去了笑容,整天在洞窟里守著極翠,雖然她那麼害怕夜神,但是自責和痛苦折磨著她,讓她無暇去害怕。

棒了幾天,極翠退燒了,清醒過來。她茫然的眼神戀戀的在重華的臉上轉了幾轉,向花精伸出手,「帶我回歌殿。」

「你還沒痊愈。」為了治療她的悲哀,重華疲憊得頭發蒼白不少。

「我不能再虛耗你的氣。」她定定的看著最喜歡的臉龐,這唯一的,沒有血緣的親人,「你幾乎比我虛弱了。」稍微振作了一下,「我沒事了。歌殿那兒還有點東西要收拾。」

她扶著花妖的手,蹣跚的站起來。「我只剩下你。」她轉頭,失神著,「我只剩下你。」

「你不會只剩下我。」重華溫柔的說。

極翠苦笑,讓花精帶她回歌殿。

花精吃力的摻扶著極翠,狐鬼看了她們一眼,將極翠打橫著抱起來。

沒有抗拒的她輕得像是一件衣服,狐鬼心底緩緩流動著悲哀。

他和狸鬼一直守在外面。妖鬼們听說了誅魔王女躺下,爭前恐後的前來一報宿怨,雖然都是些下三濫,到底松懈不得。

一見她離了洞窟,他也不再堅持自己的原則,破例走進了人類的居所。只有在她身邊,他才能放下心來。

她躺在歌姬死去的床上,枕畔還有母親的淡淡芳香。她沉默了許久,久到侍從她的妖魔以為她永遠不再開口,極翠說話了,「花精。點起夢魂香,我需要睡眠。還有,你釀的百花蜜拿過來,我要吃東西。」

她像是喝藥一樣喝掉整杯百花蜜,轉著杯子,「居然喝不出味道…」

苦笑著壓抑想吐的感覺,「狐鬼,你跟狸鬼辛苦了,麻煩你守衛歌殿和洞窟。」夢魂香讓她的神智漸漸昏沉,「拜托你們了…」

狐鬼握著她的手,直到她睡熟了,才去殿外守著。花精茫然的守著睡去的極翠,望著容顏相仿佛的王女,想到歌姬白蘭花似的臉龐,強烈的悲哀襲來,她低低的哀泣,不知道自己該把痛苦難當的心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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