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間咖啡店 第6頁

沒有打氣幫浦,也沒有水草。這兩只魚居然活了這麼久。

當初會帶它們回來,不過是看到水族館的老板漠然的看著這兩只裝在小塑料杯里的奄奄一息的魚,準備丟進垃圾桶。

「快死了。」像是在敘述一件再普通也沒有的事情。

她買了這兩條魚,還有兩個魚缸。要死也希望它們死在寬敞一點的地方,不要連最後的尊嚴都被剝奪。

快死的魚卻活了下來。多一點空間和飼料就夠了。

或許,魚不需要尊嚴。也或許,我從魚的身上看到自己。

我渴望死在自己的空間,而不是別人嚴厲強限的空間。結果我活了下來,自己也納罕。

我以為,離開那個城市以後,我會死。沒想到我不但活了下來,而且活得越來越不畏懼。

總有一天,我不會再听到猛然的關門聲就跳起來,也不再為任何靠我太近的人恐懼。

那天會來的。

PHS發出藍光輕響著,她停下打字的手,拿起水藍光的手機。

「NeverMind.」是「11」送來的訊息。

望著短短的幾個英文字,她抱著膝蓋,默默的看了很久。她把訊息存進手機。

呆呆的與計算機屏幕相對,她想不出還要傾訴些什麼。因為她此時的感覺和舉動,無法用文字表達出來。

存盤,關機。

她坐在窗台上很久,久到東方微微發白。

絕對不要跟他說任何話,絕對。誰都可以,就是他不行。因為陌生才有善意的距離。

她珍惜這種善意。

***

像是一種默契,他們彼此沒有交談過一句話。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當他發現小珂不再送沉靜回家以後,他總是打烊後,在對面的7–11看報。等她出來,默默的在很遠的距離跟著,等確定她回到大樓,還遠遠的等她上了電梯,才沉默的走向相反的方向。

他不知道,沉靜會打開窗簾,望著高樓下的一個小點,直到轉彎而不見。

台北是濕的。冬雨之後是清明時節雨紛紛。干沒幾個禮拜,又是梅雨季。

她倦于帶傘,卻在他追上來塞給她一把傘以後,再也沒有忘記帶。即使把傘讓給她,他還是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

棒著雙重的玻璃,像是很近,其實很遠。遠到連說句話也不可能。只能默默的望著對方,默默的。

只是她不知道,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角落,深夜里有個男子會打開筆記型計算機,像強迫癥一般對計算機傾訴。

她今天也帶傘了。幸好。要不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上回硬把傘塞給她,一定讓她很困擾了。

只是…看她的肩膀都是雨,有種自己也被淋濕的感覺。

自己都往不惑之年逐步邁進了,居然對個陌生女孩有這種浪漫的傷感,自己都覺得好笑。

陌生…也對。雖然已經看著她將近半年,她對我來說,還是陌生的。

我只知道大家都叫她「小靜」。但是到底是「小靜」還是「曉靜」,我不知道。甚至我不知道她姓什麼。

這些根本不需要知道。

對我來說,她就是破曉的寧靜。這麼多就夠了。

為什麼對個陌生的女孩有這樣的關心…難道是我的生活有所不滿足?

也不對。

不到四十就已經是頂尖科技的MIS經理,有份穩定而薪水豐厚的工作。我喜愛而享受這種安靜的生活,對于情感和升遷都沒有妄求。

情感令人紊亂,人事斗爭使人厭煩。與世無爭的生活是最好的。

我滿足現況。

停下打鍵盤的手,他望著自己記錄下來的文字,有種強烈的違和感。突然覺得「滿足現況」這四個字很刺眼。

但是他沒有修改,仍然存盤、關機。

望著漆黑的液晶屏幕,他想再傾訴些什麼,拿起PHS手機。數百個電話號碼,他卻不知道這樣深的夜里該找誰談談。

翻著翻著,他看到了「Peace」。那是他給那女孩的名字。

最後他沒撥電話給她,卻把之前存到手機里的一幅圖片轉寄過去。

那是一個寧靜的山光水色。但是他知道之所以這樣寧靜,是因為水太深太冷,沒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的關系。

無法解釋自己的舉動,卻來不及後悔已經發出去。

他嘆口氣,將長期失眠的自己丟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隱約的光影,手機發出輕輕的響聲。

拿起來一看︰「Deep&Cold.」

是Peace回訊給他。

微微一笑,卻覺得辛酸。

他終于睡著了。夢里看到又深又冷的湖里,有只孤寂的魚游動的身影——

§沉默是我唯一的語言§

有一間咖啡廳失落的白金領帶夾(上)

作者:tearsforfear(淚下)站內:StoryLong

標題:有一間咖啡廳失落的白金領帶夾(上)

時間:ThuNov2101:46:522002

早上才下過猛烈的雷雨,將她從夏天的夢里驚醒。下午出來買點小東西時,無情的太陽已經在鋼青色的天空獰笑,像是要將柏油路面烤融,冒出冉冉扭曲的透明。

罷從7–11走出來,陰森冷氣與烈日融融的劇烈溫差讓她微微的發暈,卻什麼抱怨也沒有的,拎著小小的環保袋前進。

沿路的樹剛修剪過,光禿禿的枝丫無法擋住熱氣。半暈眩中,國父紀念館的綠蔭森涼顯得分外有吸引力。

投幣買了飲料,手中的清涼驅散了不少暑意。這讓人厭煩的酷夏,僅留的綠蔭顯得分外珍貴,只是要提防被奔跑的孩子撞倒。

她沒被撞倒,只是手上的飲料掉在地上,又被踩過去。望著慘不忍睹的鋁箔包,家長敵意的看她一眼,卻連道歉也沒有。

這就是台北。她無聲的對自己說。將鋁箔包丟進垃圾桶,正考慮要買踩起來比較費力的鐵罐飲料時,已經有人跟她搶起自動販賣機。

她不喜歡搶奪,準備找下一台。

「小靜!我不是要跟你搶…」叫住她的中年男子緊張的握著剛買的飲料,「…我只是想請你喝一點東西。」

她慢慢的轉過身來,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的男人。她在台北不認識任何人,即使住了半年,她還只認識「有一間咖啡廳」。

誰也不認識她。不管在咖啡廳里與她多熱絡,離開了吧台,沒人能在路上認出她來。

他是客人嗎?還是…

她的神情依舊泰然自若,掛著疏遠卻合宜的笑。誰也不知道她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盤算著逃亡路線,卻瞥見男人規規矩矩穿著的西裝,別著白金領帶夾。

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只喝重口味ESPRESSO的「白金領帶夾」。自從那一夜鬧事以後,他沒再來店里。

要花一點時間才想起來他的姓,「楊先生。」她淡淡的笑,「好久不見。」

「小靜,你還記得我?」他笑咧了嘴,「最近怎麼樣?好不好?有一間還好吧?老溫如何?小芳呢?」

「大家都好。」劇烈心跳的心髒緩緩的回到原位,她有些困擾的拿起那罐雪碧,坐了下來。楊先生也跟著坐下。

雖然保持著有禮的距離,還是讓她冷靜的臉龐,有著細細看不清楚的汗珠。

原來我還沒學會跟人接近。

清了清喉嚨,她不願沉溺在這種無謂的厭惡中,「楊先生,出來吃中飯?」

他浮起尷尬而窘迫的笑容,「…我還在找工作。」輕輕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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