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她也可以走進有一間,迎接著今天會有的新故事。
有人不適合休假,她特別不適合。
***
城市的另一隅,有個男人在家里殺怪物。他望著屏幕上的白骷,覺得有點疲倦了。
今天是假日。他討厭休假。
假日他不知道該去哪里,以前這個時候,他會動身到有一間,從下午兩點一直坐到打烊。
自從那個不知道是「小靜」還是「曉靜」的女孩不會出現在白天的咖啡廳,他突然失去了動力。總是等夜幕低垂,如常的時間,他才會走進去。
她和夜晚、有一間咖啡廳,是息息相關的。連台北的雨,都伴隨著她的聯想。他無法解釋,也不想解釋這種過度的關心和注意。他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發短訊和信件給她,並且珍惜她寫的短訊和短信。
之所以會玩線上游戲,只是來往的短訊中,她淡淡的說自己玩線上游戲殺怪物連同殺時間。問她是什麼游戲…
她說,「傳奇。」
其實,她也算是一則神秘的傳奇吧?沒有人知道她從哪里來,也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她的年紀,她的出身,沒有人知道。
所以他也跟著殺怪物兼殺時間,下意識的看著千人一面的仿真人物,猜測哪個是她。看到有女性角色遇難,總是忍不住去救。
因為說不定下個拯救的就是她。
點起煙,他望著虛空,等待人物回血。
他有工程師堅忍不拔的毅力,當執意要做什麼以後,就會忍受極度無聊的做到最好。現在他的等級已經很高了,出手救人已經不算什麼困難。
他在等一個叫「淚下」的女性玩家重生回來。她傳訊告訴他,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得謀殺。若是可以的話,她會回來。
因為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滿是怪物的地方。
一個叫淚下的女性。想到的只是「淚如雨下」。多麼台北。
其實他不怕這些怪物。被殺死了,就會在城鎮重生,多麼簡單。人生不能重來,線上游戲可以。
但是她執意如此,也感佩淚下的堅持,他靜靜的等。他也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需要謀殺。
等她回來,他按熄煙。繼續並肩殺怪物。殺殺殺,殺殺殺。他們殺的是什麼?難道不是自己的心魔?
如果孤寂可以這樣殺害就好了。
「我得走了。」她傳訊,「該去上班。」
「明天你還來嗎?」回訊,「很難得找到這麼有默契的戰友。」
「來。每天這個時候,我沒別的事情好做。」
七點半到九點半,她的時間這麼固定。就跟自己一樣。
「我怎麼連絡你?」他輕嘆一口氣,「這游戲沒有好友上線通知。」
猶豫了一會兒,告訴他一個PHS的e-mailaddress。
他呆住了。「小靜?還是曉靜?」
扁標閃了好一會兒,一只白骷找到他們,他們轉身過默契十足的殺死了那只怪獸,卻沒辦法殺死曖昧的沉默。
「小靜。」她終于回答。
虛擬的她消失,化為一道光影。
他不知道,城市的彼端,有個女子在網咖嘩地艷紅了臉。
她叫「小靜」。
早該猜到了。老板娘叫「小芳」,外場叫「小珂」,她,當然叫「小靜」。
只是「曉靜」比較適合她。
一看到e-mailaddress,我倒是嚇了一跳。我當然知道,她也玩這個游戲,只是我沒想到會真的遇到她。
淚下。淚如雨下。一點都不令人意外。多麼像她會取的名字。
其實,我不該知道她的e-mailaddress。只是有回結帳錯拿了她的手機--一模一樣的PHS是容易拿錯的--走到樓梯口就發現拿錯了,卻忍不住看了她的信件抬頭。
雖然馬上拿回來換過來,她也沒發現,但是e-mailaddress卻忘不掉。
就這樣,我知道了她的e-mailaddrsee。
這是不應該的。為什麼會這樣侵犯別人的隱私…
我不知道。
他望著屏幕上閃動的光標,又點了一根煙。
今天還要去有一間咖啡廳嗎?只抽了兩口的煙,就按熄在煙灰缸。
為什麼不?他是習慣束縛著的動物,並不比虛擬的怪物好多少。
大家都被制約著。怪物撲向人,渴求血肉。他走向有一間,貪慕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溫暖。
他穿上外套。
***
表面上,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們還是沒有交談,聯機上偶爾的傳訊都停止了。每天七點三十分,沉靜就會接到他的PHS短訊︰「online?」
她回︰「go。」
沉默的並肩殺怪物,就只是戰友。
什麼都沒有改變。
但是心情低沉的休假日,接到一封寄到PHS的圖,讓她楞了很久。
那是模仿線上人物的女道士,只是面目酷似自己。簡單的黑白素描,卻將她那股不願意承認的孤寂,描繪的惟妙惟肖。
畫里的眼神,這樣的茫然失焦。
握著PHS的手機,那幅圖只有四分之一個巴掌大,怔怔的望著望著,像是有人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孤寂」的頭。
我知道「你」在那里。
今天台北沒有下雨嗎?為什麼玻璃窗一片模糊?訝異的模模自己的臉頰,干涸了這麼多年,終于恢復淚下的方法了?
她已經好久好久都沒哭過了,今天是為了什麼?
眼淚一滴滴的滴在冷藍光的PHS上面,她大哭了起來。
今夜沒有下雨,讓我代替台北哭泣。
像是要把長年的郁積一起洗滌,她用盡所有力氣的哭了又哭。
終于可以了。這麼多年,她一直想盡辦法恢復的能力…終于可以了。
她可以淚如雨下,她可以。
這一夜,如許的寒冷,卻沒有一滴雨。有個女人,代替台北哭泣,點點滴滴直到天明——
§沉默是我唯一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