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自由的風,我的命運在自己手中!」
商缺月會騎馬,貴婦仕女中本就流行騎馬出游踏青。現在她才知道那與長途跋涉是不同的。
暑熱逼人,路旁不時見有行人在樹蔭下乘涼。等她下馬歇息時,已是雙胯酸痛,步履蹣跚。
樹下歇息的還有一個背著琵琶的老人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泵娘。他們沉默地看了商缺月一眼。商缺月揉著酸痛的大腿,又熱又渴,此時最想念的便是冰鎮酸梅汁。
一陣疾快的馬蹄聲傳來。商缺月忽地心生警惕,烈日下如此快速趕路的,若非加急驛使,便是其他急務,比如追人……她匆忙對那老漢道︰「老伯,若有人間起,就說沒看見我。」說罷往旁邊草叢一鑽,藏好自己。
快馬越來越近,馬上騎士一聲呼喝,勒住了馬。
商缺月認出騎士正是府中的侍衛。「老丈,你可看見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書生從這經過?」商士軒料到女兒出門必扮男妝,故此叫手下尋一書生。
老人慢條斯理地搖頭。
「這匹馬是哪來的?」侍衛越看懷疑,上前一看,馬後臀上果然烙著相府的印記。
商缺月暗叫糟了,沒來得及藏馬。千萬不要被發現。
「買的,一個年少書生賣給我的。」
「那書生往哪走了?」侍衛急忙問道。
「在前面岔路口,他就往東走了。」
侍衛丟一錠銀子給老人。「老丈,這馬我買走了。」
急忽忽地調轉馬頭,往另一條追去。
商缺月從草叢里爬出,暗暗搖頭。府里的侍衛是不是都這麼笨,三言兩語就上當受騙。
小泵娘手捧那錠銀子,露出天真的笑容︰「公子,這銀子是你的,賣馬得的。這些銀子夠買兩匹馬啦。」
「多謝。」商缺月苦笑,那侍衛笨雖笨,至少還不仗勢欺人。「不過我的包袱在馬上,那里面的銀子夠買十匹馬。」
「啊!」小泵娘目瞪口呆,好一會兒,哭喪著臉問,「那怎麼辦?」
商缺月急忙安慰她,「沒關系,丟就丟了吧。車到山前必有路嘛。」她身上還有些銀票和幾件珠寶。
老漢打量商缺月半晌,開口問道︰「少年人,為什麼有人追你?你是做了什麼壞事嗎?」小泵娘盯著她的眼神立刻戒慎起來。
「唉,說來話長。」商缺月飛快轉動腦子編說辭。
「我到一官家當西席,誰知那官家小姐看上了我,要招我為婿。我自幼定有親事,豈肯作背信棄義之人!只好不辭而別。想是那官家千金不死心,派人來追我。」
「原來是這樣。」小泵娘義憤填膺。「那些千金小姐最刁蠻不講理。哪有這樣強迫人家娶她的,真不要臉!」
「少年人,你要去哪里呀?」老漢關心地問。
「我打算去扛南投親。」
「既然你馬沒了,盤纏也沒了,不如就和我們一路吧。我們祖孫一路賣唱,也有口飯吃。老漢姓關,這是我孫女關紅。」
商缺月並不在意馬丟了,反正她的技術再騎下去也有問題。想想一路有個伴也不錯,就答應下來。
夜宿一家野店,商缺月腳上已打起了水泡。關紅熱心地為她打來井水泡腳。當一身疲累地躺在硬梆梆的床上,她不由感嘆,自己太不知民間疾苦。從前的她自負于洞察世情、堅毅干練,不同于一般嬌生慣養的閨秀,可現在才發覺,自己畢竟還是個未吃過苦的千金大小姐。
白日的疲累使商缺月很快進入夢鄉。
恍惚中,她看見布置得喜洋洋的喜堂,一對新人正在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新郎正是韋治,大紅喜袍更襯得他俊美無儔。他喜滋滋地掀起新娘的紅蓋頭……
紅蓋頭下是晴月嬌美的面容。
「不,你不能娶她?」她在嘶喊,可是卻沒有人听見,也沒有人看見她。「韋大哥,韋大哥,你為什麼不理我?」
驀地韋治大喊一聲︰「我不娶她!我不要她!你們把新娘換了,你們把缺月藏到哪里去了?」
「韋大哥,我在這里,我就在你身邊。」她拼命地喊。可他卻听不見,還在到處尋找,「缺月,你在哪兒?」
「我在這兒!」一聲嘶喊,商缺月從夢中驚醒。她呆呆地睜大眼楮,好半天才想起身在何處。
抹抹額上的汗,她披衣起身,推開窗子,仰頭望著如鉤新月。此刻,她才有了遠離親人、遠離友人的感覺。寂寞悄悄爬上心頭。才第一天,她就開始思念了啊。
「韋大哥,你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也像我一樣睡不著?」
韋治此時正在離她不遠的一間豪華客棧里。
一得到缺月失蹤的消息,他立刻布置下屬的商號、各分店注意商缺月的行蹤,畫好了她的畫像傳下去。
想起缺月十分向往江南風光,他決定親自往南追。
不顧自己傷未好,不怕鼻青臉腫的模樣嚇到人。
只是他沒想到商缺月會步行,而且與一對賣唱的祖孫作伴。第一天,他的快馬就已趕在了商缺月前面。
此刻,他正枯坐燈下對著商缺月的畫像出神。
乍聞商缺月失蹤的消息,那剜心似的痛楚幾乎使韋治窒息。他以為自己冷心冷情,但是,他內心的情焰卻燒得那麼狂。他不能失去缺月,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她……
「缺月,你在哪里?」韋治對著畫像呢喃。
「韋大哥,我在這兒。」
「缺月!」韋治猛然抬頭,瘋狂地張望、尋找。他明明听到缺月的聲音,她人呢?不會是調皮地躲起來捉迷藏吧?他在床下、桌下尋找,沒有,什麼都沒有
「缺月!」韋治沖出房間,站在院子中對著月亮大喊,仿佛天空中那一彎缺月會變成他的缺月!
「韋大哥,韋大哥——」
韋治終于確定,那只是自己的幻覺,是回響在腦海中的聲音。失望使他頹然地垮下雙肩。這一霎,他孤峭的背影顯得那麼淒愴。在月光下久久地立著……
為誰風露立中宵?
洛陽。
洛陽牡丹甲天下。牡丹花開的季節,賞花的人潮如織。商缺月也在其中。
她和關氏祖孫一路賣唱,腳程極慢,走了半個月才到洛陽。
這半個月,商缺月吃過又干又硬的干糧;喝過樹葉集的雨水;住餅最便宜的野店、破廟,甚至露宿;也受過紈子弟的嘲罵……在過去難以想象的一切她都經歷過了。只十余天,風吹日曬,她變黑了,也變瘦了,但眼神更湛然了。一切苦,她都不吭一聲地忍受了。她也曾動搖,但看到關氏祖孫為能吃上熱飯、能有床睡而欣喜不已時,她忽然覺得這就是單純的快樂。他們那麼容易滿足,天天都能品嘗到生活的樂趣。
到了洛陽,關老漢就病了,這幾天無法賣唱,關紅照料他。而商缺月已有了新的打算。
洛陽牡丹聞名天下,來到這里,怎麼能錯過?商缺月欣賞著奼紫嫣紅的花兒。
「美哉!美哉!牡丹果然是國色天香。」
「今日良辰美景,讓人詩興大發,不如我們來吟詩D巴。」
商缺月回頭看,原來是幾個書生邊賞花邊搖頭晃腦地說話。
「作詩太費時,我提議吟古詩。選定一個字,所吟詩句中必須有這個字。」
「好啊!好啊!」六七個聲音附和。
「就選‘紅’字如何?」一個韋生正站在一朵紅牡丹前。「我先說︰人面桃花想映紅。」「紅杏枝頭春意鬧。」
「柳絮飛來片片紅。」
「嘩」,哄堂大笑。
「柳絮是白的,怎麼成了紅色?」
「是啊,你這句詩出自哪里?」
「出自、出自……」吟錯詩的書生臉孔脹紅,結結巴巴答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