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茶氣味香醇,喝完齒頰留香,是上好的銀針吧?」雖然舅舅是開茶行的,不過他甚少解釋店里的事,再者像方記這樣的小茶行,平日是極少進這麼高品質的茶,因此她也只能品出這茶極佳,但好到什麼程度,她倒是沒有概念。
「這是自然。」範竣希隨手拿起另一個茶碗,以杯蓋輕輕撥弄懸浮的茶葉,不一會兒它們就紛紛落進碗底,聚成一團,「這可是比貢茶更高一級的銀針。」
蘇絹萍一呆,「你是說……這比進貢皇家的茶更好?」
「是啊。」範竣希略帶嘲諷的揚唇,瞧了瞧那已無人的門口,低聲道︰「全昌行的老板台面上是方才那林洋宇,實際上卻是懷王的產業,林洋宇不過是枚棋子。」
「而這懷王雖是當今聖上次子,但太子實在不濟,文韜武略沒有一項行的,說不準哪天才能資質更佳的懷王便能取代太子成了新皇,所以現在巴結好全昌行的老板,于範家有利無害。」
若非如此,他才不會拿這等好茶出來待客呢。
「但為什麼你會有這種等級的茶?我的意思是……這樣沒問題嗎?」雖說範竣希身為首富,家里有再多好東西也不奇怪,可連喝的茶都比皇家的高級,還拿這種茶來款待皇子底下的人,會不會太大膽了?「你不怕林老板告訴懷王這事?」
「告訴懷王什麼?」範竣希淡淡的道︰「莫說這本就是一直以來不成文的規矩,即便懷王知道了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怎麼樣的。光說林洋宇能得懷王的倚重,當上全昌行的老板,自然是個精明人,不會為討好懷王,隨便就將這點小事上報,得罪範家。」
「更何況林洋宇嗜茶如命,這頂級銀針一年不過幾兩的產量,還不是年年都有,且無處可買。我剛一口氣便送了他三兩,只要他還是全昌行的老板一天,就不用擔心懷王會對範家不利。」
蘇絹萍听著他的解釋,越覺得這男人的成功絕非偶然或僥幸。
「那……你說不成文的規矩是指?」
範竣希輕抿了口茶,「進貢的茶葉固然是極品,但絕不會是最上等的。」
「為什麼?」
「進貢的茶葉總是先求穩,再求精。因為每年的氣候、雨水都不同,茶葉的品質會略有變化。若每回均采最上等的茶做為貢茶,那麼品質便會有所差異。」
蘇絹萍恍然大悟,「所以為了讓皇家每年得到的茶都差不多,因此才會故意選擇稍次等的茶葉為貢茶,如此一來,倘若某年天候不佳,導致茶葉的品質受影響,只要取當年最好的茶葉進貢,也不至于和往年有太大差異?」
範竣希嘉許的點頭,「再者茶葉于長途運送中,往往因儲存不易而稍減風味,所以,即使天候未影響品質,即便運送上並無差錯,茶商為使進貢的茶品質一致,也會以他法使品質稍降。」
「但你要的茶葉便沒有這種顧慮,自是能拿到越上等的越好。」她喃喃介面。
從來不曉得原來貢茶還有這樣的內幕,這完全推翻了她對貢茶的認知。
「當然。」他微微一笑。
她微蹙秀眉,「可是……那分明就是本末倒置了嘛。」
居然不想辦法維持品質,反而故意降低貢茶的等級,大家還睜只眼閉只眼,她真不懂他們的邏輯和思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貢茶對于品質穩定的要求極為嚴苛,試想若有某年因為那些人力無法避免的情況使品質極差,皇家會如何?不這麼做,茶農和茶商可活不下去。」
蘇絹萍想了半天,最後仍不得不同意他的話。看來商場上的事,果然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啊。
她以手微撐著頭,看著男人垂眸啜茶的模樣,越覺得他其實生得極好看,只是平時都冷著臉,讓人看幾眼便嚇得轉開了。
或許是因為知道他不會對自己如何,她現在已經能夠輕松的直視他。
說起來,其實她對他的感覺挺復雜的。
蘇絹萍並不覺得自己對他有到「愛」的地步,但活了三十幾年,範竣希又的確是第一個讓她有幾分好感、感覺可以信任依賴的男人,雖然他在她眼中仍像個謎,總有許多讓她模不透、猜不著的言行。
別的不說,她到現在還不曉得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喜歡上自己的。可他說喜歡她時又是那麼自然且篤定,一副天經地義的模樣,她根本沒法懷疑他的話。
「對了,那你為何又要向全昌行收購大量稻米?就算是為了巴結懷王,也沒必要買那麼多米吧?」蘇絹萍思索了一會兒後,又繼續追問。
但凡生意上的事,只要她問,範竣希沒有不答的,對她從不藏私。這些日子她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有用的東西。
餅去她並沒有機會接觸商業,也不知自己對這些有無興趣,可如今有他這個名師指導,她倒也學得津津有味。
「我囤積米糧有其他用途,並不是為了討好懷王。」
「哦?」她好奇的揚起語調。
如今已是盛夏之末,要不了多久便準備入秋,他卻選在秋收之前收購稻米,怎麼想都很奇怪。
但這回他只是微彎唇角,沒有直接回答。
蘇絹萍忍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耐不住性子的問道︰「為什麼要囤積米糧?」
他緩緩放下茶杯,「你沒發現嗎?今年夏天幾乎無雨。」
「咦?」她仔細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這樣。」
「穆國的氣候向來是春季多雨,夏日炎熱潮濕,秋干爽,冬旱。」範竣希頓了頓,「然而今年春季雨量不豐,夏季幾乎無雨,是近十年來少見的情況,眼下雖還看不大出來,然而一入秋必有干旱。」
他的話令她有點擔心,「你的意思是……今年的作物,很可能挨不到秋收?」
「不是可能,是一定。」他輕嘆,「近幾年來是風調雨順,恐怕大家都忘了十年前因干旱引發的饑荒了……」
蘇絹萍聞言倒抽了口氣。
她很清楚穆國是個以農為本的社會,但穆國土壤貧瘠,每年作物產量並不高,僅能勉強供給當年所需,難有存糧。
一年無收成對範府自然不會有什麼大影響,然而對于百姓,特別是農民來說,絕對是場大災難。
「可是……這事既然連農民都沒注意到了,你又怎麼會知道?」她希望這次是他預測錯了,否則到時真不知會死多少人。
「因為我差點死于十年前那場饑荒。」範竣希淡淡的開口。
「你?」她一愣。
他微微勾唇,「你好像很吃驚的樣子,怎麼,以前沒听過關于我的傳言嗎?」
她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你幾乎可說是白手起家……這幾年開始生意才突然做起來的,可我不知道你曾經……」窮困潦倒至那種地步。
「其實我的情況不完全是你想像的那樣。我早逝的爹娘是沒留下什麼東西給我,但我從十二、三歲便開始掙錢,當年也經營了一些生意,身上已有點積蓄。」
「那為什麼……」
「當年我至鄰縣談完一筆生意,返京途中卻遭到因饑荒而變成盜匪的農民洗劫,傷重垂死。」
「咦?我突然好像有些印象……」蘇絹萍忽道。
十年前,她才七歲,當年父母俱在,家境小康,饑荒對他們來說並無太大影響,父母也不大在她們面前說這些事,因此她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但經他這麼一說,她依稀想起那時父母帶她和小梨返鄉省親,途中經過某個小村落時,曾感受到饑荒、民不聊生的情形。
對了,當時他們似乎還救起一個被搶劫的傷重青年……那時她在林子里發現渾身是血的他,便趕忙回馬車上喚爹娘來處置,將他帶至村里安置又請了大夫替他治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