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穿過曲折狹長的走道,她看見廣之驥獨坐吧台前的身影。
那身影,是她沒見過的頹廢。
黯淡光源下,一縷光影投射在他的眼睫上,他濃密的睫毛在眼窩處形成柔和的陰影,朦朧中,他的眼角似乎閃爍著水光。是……淚嗎?
他看來好落寞。
她的腳步定在原地,不知所措。是這首Un—BreskMyHeart太教人感傷?還是他發散的那股寂寞惆悵,無形撼動著她?
尹絲蕾察覺此時這室內的空氣,隱隱流動著一股奇怪的暗涌,她似乎介入了一場傷感憂郁。
但她即便要從其中抽身也已經來不及了。吧台邊,廣之驥發覺她靜駐的身影,目光循她瞥來。
映在她瞳眸中的他的眼,深幽如泓泓潭水;一縷沉郁悲淒自他眸底流泄,回旋繚繞在她心頭,緊緊將她包圍。
但,瞬息間,方才那些足以讓她心緒錯亂的悲愁,在他眸底已不復見,他眸心恢復那一貫的溫度與鎮定。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這一記無言的凝視中,尹絲蕾只覺胸口有團郁挹鼓脹著,她的呼吸紊亂、覺得難受。
音樂戛止。
怦怦!怦怦!胸口喘著,她幾乎可以听見自己失序的心跳,很重、很沉,每個撞擊都似乎會教她窒息。
「有事?」他舉杯啜飲,隔著杯口眯眼睨她,挑得老高的眉目與下巴,帶著玩世不恭的調調。
他不想讓她看出任何痕跡,此際,他正平定心情、拋卻方才那些紊亂的思維。
她突然地闖進他傷感的沉思世界,讓他片刻間有幾分失措,也一度錯覺,與他相視的那雙晶瑩眼眸,能夠容納他的悲愁與心事……
尹絲蕾覺得喉嚨梗著東西般、不知道怎麼說話。方才他那神情猶在她心版上震蕩著,她原本平定的心緒為此顛簸得厲害。
良久,她抿抿唇瓣,才微顫著低低的嗓音說話。「對……有事拜托你。」
他的笑聲低低淺淺蔓開,那音頻好性感。「你不是對我過敏嗎?怎麼會有事拜托我?」詼諧的語調讓氣氛輕松了起來。
但尹絲蕾迷惑……難道,方才她目睹的悲傷側影,只是她的錯覺?不,她的直覺向來敏銳,無法否決她方才體會的情境。
尹絲蕾悄悄握拳再松開,大呼口氣,將關于方才那些混雜在胸腔的窒悶情緒擠出胸口,她必須處理當今要事,她的思緒不能因他剛才的落寞側影而錯亂。
「嗯,也許是受了你的詛咒,有個客戶玩出問題,東窗事發……唉!也不知道怎麼說。」真是顏面無光,她攤攤手,有點無奈。
「幾個星期前,在咖啡廳談回扣的那家客戶?」他可無意詛咒。「嗯,就是。」她苦笑。「今天下班前必須處理,過去親臨拜訪一趟,客戶要求一個誠意的道歉……總之,我需要你的協助。」
便之驥遲遲沒有答覆她,他倨傲地撇過頭,再度啜飲杯中酒液。尹絲蕾看著他的薄唇貼上杯緣、看著他喉結的吞咽滾動、看著他的唇離開杯口、看他抿唇……
咚!心頭被敲了好大一記。她覺得心版一緊,竟然感到股莫名的心悸。
不……這有點怪。她是怎麼了?她強迫自己暫時斂起眼眸,不準自己的目光追隨他的所有動作。
今日的廣之驥不似以往嚴肅犀利,他給人頹廢、性感的感受。
偉岸的完美體魄外,包裹著黑褲、絲質灰襯衫,襯衫柔軟的質地貼合他上身,隱隱可見胸膛與臂膀的結實線條。
尹絲蕾必須跟自己強調,她從來不欣賞他這種「野男人」,但今天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覺得他好迷人。
是因為他原本太陌生,而今她靠得太近?抑或是因為她看見屬于這男人的狂野與悲傷,同時在他身上交織成一種危險的氣息?
噢,那她真的該離得遠遠的,以免中那氣息的毒。但此時此地,她難以抑制這股強烈的感覺。
然而,心才受他牽引,但下一刻,她不得不厭惡他。
只見廣之驥放下酒杯,右肘橫擱吧台邊緣,直勾勾注視她,良久才淡漠吭聲。
「玩出問題就應該自行承擔才對。」
「……」尹絲蕾瞪視著他,容顏掠過困窘與一絲薄怒。雖說禍是由她而起,但再怎麼說他不該袖手旁觀。
便之驥亦不作聲,噙著令人費解的詭譎笑意看她。
她不覺感到氣憤,壓低的嗓音充滿火氣。「公司你也有一部分責任,大筆營收進了你的口袋,你以為手下員工活該為你拼命?」
要命!這男人可以讓她變得情緒化,讓她前一刻與下一刻的心情斷成兩截。
「反正你們習慣了自行運作。」他嘲諷一笑,繼續觀賞她的反應。
只是逗著她,並不是真心棄她的難題不顧。猶記得兩人前幾次踫面,她總是似有若無地漠視挑釁他,似乎未曾把他放在眼里。
就她可以挑釁嗎?那可不。他當然也可以嘗嘗挑釁她的滋味。
「廣叔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他真刁!尹絲蕾氣不過。
昔日廣叔還掌管公司的時候,對她很愛護也很禮遇,絕對不會讓她有半點難為處境,沒想到換了廣之驥接下公司後,她竟要這樣低聲下氣說話。
她提及他父親,讓他不悅了。廣之驥冷沉著聲音回應她。「我父親有什麼樣的兒子,輪不到你管。」
「我也不想管。」尹絲蕾惱怒接話,隨後轉身跨出腳步。「算了,甭勞駕你。謹遵教訓︰玩出問題自己解決。」
她走往店門口,腰桿僵直、腳步很重;她七竅生煙,頭上冒火,好生氣。
沒關系,人總要學著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她如此激勵自己。
但下一時間,廣之驥的聲音自她背後傳來——
「走吧!我隨你一道過去。」
尹絲蕾愣住,隨即听見他離開椅子、向她走來的足音。
「你……說什麼?」她回眸,怒容帶著意外與疑惑。
「坐我的車。」廣之驥神色從容,好像剛才什麼沖突火氣都沒發生。
「……」搞什麼,耍她呀?尹絲蕾蠕動嘴唇,吐不出半句話。
「不走嗎?」他好笑地斜扯唇角,見她腳步仍定在原地。
成功捉弄了她,讓他感到幾分得意。
這女人有些許灑月兌、些許高傲,今日有求于他,他當然願意給予慷慨的風度;他這樣的男人外冷內熱,不輕易對人展現熱情,不過,她這美麗的女人、這對他有一點點冷漠的女人,卻讓他起了幾分興致。
他富有,卻覺心靈貧瘠得可以,即便他將全副心思投入事業,讓他獲得財富與名利,但卻感覺自己像部機器;他需要一點柔軟、一點趣味,例如女人。若對象是像她這樣有幾分個性的女人,那生活肯定豐富多了。
他有足夠的自信,若是想將她成為自己的女伴,必定手到擒來,不過要看他願意花多少氣力與時間。他正在醞釀這股行動力,只是不確定最末會否出手。
尹絲蕾沒好氣地一個吁嘆,不管他為何改變心意,他若肯協助她自然最好,不過……
「你剛才有喝酒吧?酒後駕車不好。」她仰首看他臉色。拜托!要去見客戶,他可別大白天喝得酒氣沖天。
「你開車。」他移動腳步,領她上了階梯。
那身影穿過她身側之際,他身上的氣味掠過她鼻間。他身上並無酒味,猶是她上回嗅得暈頭轉向的古龍水香氣。
尹絲蕾片刻暈眩,稍後才恢復正常的思考能力,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鞍客戶公司與對方負責人詳談之後,事情總算獲得一個了結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