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識相,頭顱垂得低低的,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靳行雲雖然生氣,但也不至于絕情棄她而去。他下一時間便冷靜理性,看了看方向,然後邁開步伐。
「走。」他對她命令了聲。
火車不會為他們停留,杳無蹤影,四周安安靜靜。現在,他該試圖尋找有人煙的地方,問問車站地點,總不能就耗在這里。
「好!」樂悠悠吸了吸鼻水,乖乖地隨著陌生男人移動腳步。她走在他身後一側,偷偷抬頭覷著他。
他很高,夾克下的軀體看起來很壯碩。
走了段時間,樂悠悠才敢與他並肩而行,腳步趕上地之後,她偷偷打量著他的側臉。
這男人的鼻子很挺,睫毛很濃,側影煞是好看;他抿緊了薄唇看起來很嚴峻,理得稍短的平頭,讓他整個臉型看起來立體又剛毅。
他長得不錯,沒有一張凶惡或猙獰的面孔與神情,起碼,看起來不像壞人。這是十六歲的悠悠,單純的判斷方式。
她稍稍平靜地松了口氣,覺得可以放心跟隨他。
天色漸暗,黑幕終于覆蓋大地。
四周安靜得近乎死寂,只有他們踩在草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毫無交談,加上太過于安靜,這一刻,樂悠悠益發心慌。
她囁嚅出聲,希望他回應點聲音、說幾句話。「大……大叔……」
靳行雲聞聲停頓腳步,回頭對她瞪眼後撒唇一笑,略帶譏誚地徐緩吐話︰「什麼大叔?我才二十四歲。」
沒禮貌的黃毛丫頭,怎不干脆喚他阿伯!
「呃?」樂悠悠傻愣了下,隨後慢條斯理應了聲。「喔……」
靳行雲睨著她,再度發出無奈的粗嘆。
他真拿這要命的丫頭沒辦法。責備她,又顯得年長的他太過于沒風度,只能將這無妄之災的滿月復怨氣吞下肚。
她倒是識相得很,表現得柔弱乖巧。靳行雲仔細打量這丫頭——
她的面貌清秀、皮膚白皙,豐盈的唇瓣小小的,鼻尖很高,清靈的眼珠子看起來無辜而單純。她不高,未超過一米六,所以瞧她緊緊拎著厚重的行李,看起來更加縴細脆弱。
「小妹妹。」他勾了勾下巴喚道。看她可憐,幫她提行李好了。
樂悠悠抬頭望他,小嘴微張,嘴里吞吐了下、才出聲反駁。「我快滿十七了,是少女,不是小妹妹。」
吆!拿她當小孩嗎?她現在這年紀,最討厭被人家當孩子看。
她那堅決的眼神帶著分倔強,靳行雲失笑。少女?反正就是個孩子,她還真計較。
「行李拿過來。」他說。「很重吧?」終究還是心軟,表現出友善。
「你要幫我拿?」樂悠悠意外地眨眨眼,站在原地不動。
沒想到他這麼好心,她害了他,他沒把她大卸八塊或孤零零的拋下就不錯了,還自願幫她提行李?
「要不呢?泄恨丟了它?因為它讓你害我跟著摔下火車。」他扯斜了唇角,調侃問道,但手中已接過她的行李。
樂悠悠鍵言放手、由他幫忙。
「謝謝。」她咬唇淺笑,對這位阿兵哥有了好感。
靳行雲接手之後,又繼續前移。
這里不只荒涼,還愈來愈冷。心中……有股隱憂,他沒有把握還要走多久,才能找到人、獲得協助。
他很清楚,不會有人來救他們。
即便同車旅客向列車長報備或報警,他們已經移動方位,就算有人營救,也不可能短時間內到達或輕易找到他們。
這里……到底是哪里?天色已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暗夜荒野,不知道要走到什麼時候。
樂悠悠的心里很害怕,種種念頭在腦海中浮現。
嗚……愈來愈冷了,會不會死在這里哪?會不會根本走不出這地方?
她開始想念爸爸、媽媽,開始覺得牢獄般的宿舍生活其實不錯。
她開始暗暗在心中發誓,她會用功讀書;她以後一定要當個好人、做義工、幫助難民,甚至願意慈悲為懷,從此不殺死蟑螂、螞蟻、蚊子,只要——能讓她走出活路。
但是她的兩條腿開始發酸,臉蛋快被凍僵,她覺得……她可能走不下去、也許一命嗚呼。
樂悠悠愈想愈絕望,雖仍驅策腳步不停,卻頓時害怕得大哭起來。
「嗚……哇——哇——」她由細聲啜泣轉為一陣洪亮嚎啕,行進的步履也開始搖晃蹣跚。
只能天真的期盼,下一刻就有人出現搭救,或是冀求著,下一秒鐘,會有車輛在他們眼前出現經過。但是他們分明與世隔絕了,漸漸不敢懷抱希望。
靳行雲片刻錯愕,停下腳步望著她。
「你怎麼了?」她害怕了,是吧?那也當然,連他都開始愈來愈心慌了,小小年紀的她,怎還能冷靜?
「我們……我們……會不會死在這里?沒有人會來救我們……對不對?」樂悠悠索性蹲下來大哭。
她的眼淚如打開的水龍頭一般,止也止不住,撲簌簌直掉,泛濫了滿臉,也開始沒頭沒腦地胡亂哭嚷。
「哇還有啊,遲了回學校宿舍,舍監會處罰啦!哇——嗚——舍監很凶很可怕啦……」
「你……」這時候還擔心舍監?能好好走出這里才是目前該想的吧?
靳行雲有些暴躁慌亂地走近她,蹲在她身旁一嘆,然後苦笑望著天。情況已經這麼糟了,這小妹妹還要哭得這般淒慘、惹人心慌,真是!
他們已經徒步兩三個小時,靳行雲發現,雖能仰望遠山,但這兒不是山區,而是一處低窪的地勢,所以,他們尋找的腳步也更加吃力,因為有不少小徑都是上坡。
也許,再走上一段,就能看到民宅或公路?
但是,也要鼓勵這丫頭繼續前進,他覺得她似乎已經開始失望?或者,她已經沒有體力?
「別哭了。」他試著安慰、搖晃她的手臂。
樂悠悠依然哭得狼狽又大聲,哭聲也自然不好听。這一安慰,她的心情更激動了,抬起頭嚎啕得更悲慘。
「畦——」
「嘿!」靳行雲好心煩,怎麼勸不住她的眼淚呢?「你自己死就算了,還拉我作伴!我都沒怪罪你了,還哭?」
他恐怕未能赴上收假回營的報到時間,噴噴,搞不好會被嚴格懲處、還可能關禁閉哩,這罪魁禍首的笨丫頭還敢哭。
「嗚……」聞言,樂悠悠淚眼望著他,以手背胡亂抹著鼻涕、眼淚,哪管她可愛的少女形象。
「我們會死嗎?我……我不要死耶,我還不想死,我們不會死吧?」她急切、抽噎著問道。
真怕听他說出「死」那字眼。他是男人,要是連他都沒把握,她根本就不用活了。
瞧她眉心皺成一堆,那麼悲苦、那麼依賴、那麼戒懼不安地瞅著他,他豈能讓她失望?
深吸口氣,靳行雲板起嚴肅而堅定的臉色,很誠摯溫柔地告訴她道︰
「誰說我們會死在這里?從火車上掉下來沒死,卻死在荒郊野外?這會笑死人好嗎?放心,我看不用再走多久了,你看那邊的燈火本來很遠,現在愈來愈近了,我們走到那里,應該就有人有車了。」
樂悠悠連啜泣都忘記,鼻涕淌下都忘了擦。
她只是抱著雙膝、睜著眼楮望著他,隨他堅定的音調而安心。「真的嗎?走到那里就可以了?」她看往那方向。
「嗯。」靳行雲十足把握地點頭,並伸手幫她揩去眼邊淚水、抹去臉頰淚痕,再拍拍她發涼的臉蛋。
「乖!我們走吧,不要浪費時間了。」他一把將她拉起,將她的手包覆在他的大掌之中,拖著她繼續前進。
連串動作雖只是無心、善意,但在樂悠悠心里,卻已經如同擲了顆小石子,讓她心湖起了陣陣漣漪。